立即捐款

「毒女」與「膠女」阿Q式現象的啟示

近年香港的漫畫與插畫文化不止於在本土流行,更衝出香港,受到國內與台灣等華人地方的歡迎與認同;例如麥兜、聾貓、A仔等。如今本土的社交網絡又興起了另一種流行的漫畫與插畫現象,並受到以九O年代為主體的年輕人熱烈追隨;其中以謝曬皮和Plastic Thing最受追捧與最俱知名度──前者的Facebook粉絲專頁「likes」數目接近十萬、後者高達十八萬。在這共接近三十萬的粉絲團支持下(其中不免重疊),她們作品內容與言行所傳達的價值觀,就自然而然對於追隨的粉絲與讀者,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作用。於是,我們就有責任認真地對待與審視這種視覺文化現象,思考它會對受眾造成怎樣的影響,同時審視它的形成所依賴的社會環境因素、和所代表的價值與意義。

在2012年創立的謝曬皮、與2013年創立的Plastic Thing,談起她們的成功,大多認為是得力於社交媒體網站與網友的分享支持;但我認為最重要的是時勢的效應,即社會的背景與狀況造就。

2012、2013是關鍵的一年,剛好是後香港十年之後的另一個結束與開始。回望 因解殖而跌落失語境遇的香港,在過渡時期的香港(1996-2002)與後香港(2003-2012)之間,產生了「最後一代香港人」的感嘆;亦激起七、八十年代人急於尋找文化身份認同與重建香港精神的潮流。於是在插畫與漫畫的視覺文化進程中,我們出現了麥家碧的菠蘿油王子麥兜、小克的聾猫、Stella So的老少女、黃照達的時事與政治諷刺漫畫、智海的藝術性漫畫、b.wing的A仔、等等。他們這些備受推崇與流行的漫畫與插畫,教化、豐富與喂養了七十、八十年代人的精神食糧與文化符號、也慰藉滿足了人們的集體回憶與文化需求。

如果說七、八十年代的人是尋找本土文化身份與重塑香港精神的一代;那在以九O年代為主體的一代人之中,近三十萬Liked的「毒粉」(「毒女」的粉絲)、與「膠粉」(「膠女」的粉絲),又會讓我們如何去理解後香港十年之後,這一部分新生代年輕人所相信的香港精神、價值觀與文化身份取向?

我們或許可以發出這樣的提問──為什麼如今「尋找本土文化身份與重塑香港精神的」創作沒有在九O年代的主流創作者中繼承下去、也沒有受到普遍香港新生代的認同與追隨?反而,以膚淺、滑稽、不智的特性而浮現的「毒女」與「膠女」形象,卻追到新生代年輕人的追隨與認同?這一面廣受流行的文化現象將如何訴說九O年代人的生活狀況與形塑他們的精神面貌?

或許解答這些問題,能讓我們更理解在後香港十年後成長成年的一大部分九O年代人,為何已逐漸地失去了尋找歷史性的本土文化身份與重塑香港精神的期望與動力?究竟是什麼原因令七、八十年代的文化資產沒有在他們之中被承載下去,並不得不使新生代年輕人再次墜入失落身份的虛無、並急迫於重新尋求與塑造自我的身份認同?又是什麼社會條件與狀況,使他們傾向選擇、認同、與追隨如發洩憤怒情緒而不求自我反省的「毒女」、與陶醉在自我的無知膚淺而不求長進智慧的「膠女」,這般扭曲的文化形象與精神面貌?

或許你也因嗅到了「毒女」與「膠女」所共同俱備的阿Q劣性的繼承與流行,而感到擔憂──她們透過自輕、自嘲、自賤,同時又妄自尊大、自我陶醉於自身的劣習而獲得虛幻的自信中,使自我在精神上獲得了虛假的慰藉和認同,以拒絕現實的壓抑、頹敗與失落。她們分別塑造的那個受社會現實壓抑而無力追尋夢想的角色──追尋阿Q的精神勝利法、在無力拒絕之下選擇妥協接受現實的殘酷、意識到無知又以無知為榮,並在一味滿足個人慾望之中尋求自我安慰、自我認同與肯定── 共獲得了近三十萬「毒粉」與「膠粉」的掌聲與認同。

無疑,我們依然喜歡麥兜、聾貓、A仔,是相信他們保存了我們某些最珍貴的人文素質、天真的誠實與單純的美好、香港的精神價值與集體回憶,並從中我們找到了文化身份的認同與對於本土藝術文化的自信;但我們又將如何理解以追隨阿Q式「毒女」與「膠女」的這一眾年輕人的精神面貌?我們又該將如何對待處理未來的年輕世代關於日逐強烈的文化身份的危機感與失落感,以及如何引導、鼓勵與喂養他們的藝術文化需求與積極正面的精神食糧?

是否我們也可從這一新生代香港人的阿Q式頹廢選擇的文化現象中,找到了與中國內地社會文化發展脈絡相似的地方,並得到某種危機性的、或者聽起來有點杞人憂天的啟示?

它把我們的目光引向──不同於崇拜情緒發洩與追隨偽哲學的「毒粉」、也不同於陶醉於自我憐憫與無知的「膠粉」──近年香港社會興起的另一眾社會公民意識覺醒的九O年代新生代力量。他們重視本土的文化身份、以誠實的熱情、理性、克制與反省的思維與情感,積極參與保存本土歷史文化與推動本土民主發展的社會運動與學生運動。但在日漸受到港政府與北京政權的暴力打壓之下,他們又是否將再次面臨──如被血腥打壓的八九學運之後──理想破滅、道德與信仰的缺席?於是存在著這潛在的擔憂,在如今的暴力政治打壓之下,會否使未來香港的新生代年輕人,逐漸踏上像現今內地年輕人的後路,轉而把精力投注在物慾與權力的瘋狂追逐之間,無視道德的淪喪,無視個人意志與個人獨特性的喪失,甘於成為犬儒又以犬儒自居自豪,並以滿足慾望為生存唯一的價值與意義。

這或許是「毒粉」與「膠粉」阿Q精神興起的流行文化現象,留給我們的警覺與啟示。

原文刊於作者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