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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物》與不被說出的詞彙

無數次走過廣東道路易威登(LV)旗艦店,目光永遠躲避不過它「高大上」的奢華招牌,即使作為時裝設計師,也從來沒有走進去的動力。偶而也會觀賞一下它與藝術家合作的櫥窗設計,例如草間彌生。感謝林東鵬給我一個機會。聽說有後門可以進店,而不必在正門跟隨意慾購物的老闆們一起排隊。但我認為必要從正門進入,因為走後門的參觀經驗,將使你錯過了這次旅程的重要風景,是不完整的。

做為一個藝術展覽的普通參觀者,進入藝術館或任何公開的藝術展覽空間,是平易舒適的。而進入中環的商業畫廊卻需要一點勇氣,或許是意識到自我身份的唐突──人家是開門做生意的地方,歡迎的是潛在的顧客──比較害羞的參觀者難免感到某種稚氣的不好意思,彷彿佔了商家的便宜。因此,作為一個消費不起或不消費LV奢侈品的人──除非像我這樣厚臉皮又不要臉的──純屬進店參觀展覽的心情難免掙扎與矛盾。碰著人多時,發現自己夾在意慾購物的隊列間,赤裸地面對著路人的目光與不存在的標籤想像,那種等待是漫長的心理煎熬。

我穿著一條破損的牛仔短褲與T恤,這種市井的裝扮與其他衣著「高大上」的高貴顧客顯得格格不入。兩名西裝皮革領帶的店員微笑著為我開門,走進去,右側的梯級可直接讓你走上二樓店內的藝術廊。但我特地留在一樓閒逛,看看店內售賣的產品,以及觀察顧客的行為與神情,感受店內的氛圍,我相信這種體驗有助於進一步鑑賞《玩物》的意義。LV的銷售員特別友善,笑容滿面;也特別多,差不多每個櫃檯都守候著一個甚至多個銷售員,等待著為你服務。每每走近一件商品,就有一名友善的銷售員迎上來為你介紹。我白撞混吉了一圈。終於走向二樓的藝術廊。

關於林東鵬《玩物》的創作,讚美與討好的文章太多了,我也不必再多此一舉。只是我比較重視那些被人們忽略的或刻意避免提及的事情。例如當聽到了「玩物」,我腦海裡就不其然地浮起了那個不被說出的詞彙。但這個詞彙一定是LV要迴避的,為了避免冒犯尊貴的「上帝」。

逛到尾段的時候,才有一名男銷售員看見了我,他隨即迎上來,對我微笑。我比較喜歡在沒有打擾的情況下觀賞與思考作品,但在他的陪同似乎是不可避免的。年輕友善的他,使我想起在藝術館參觀時,那一樣是西裝皮革領帶卻呆板年長的保安,很多時候態度不太友善,時刻警覺著你可能獨犯規矩的一舉一動。

我久久站立在《沉世繪》(The Sinking World)前,林東鵬說這個名字是來自日本的浮世繪(The Floating World),並強調「純粹是名字上的聯想」。我相信,「沉」這個關鍵字的差異,除了表達了藝術家自身「沉浸於自我避世」的生活價值觀,更表達了他對於社會與城市「沉淪」的關注與控訴。《沉世繪》描繪了拓展與建設的城市與自然之間的衝突與破裂,也同時傳達了藝術家個人對於社會現狀批判性的構想與主張──一種向自然回歸;向個人意志與意義的回歸;以及向小孩子充滿想像力的認知與玩樂式學習的回歸。

隨著他收集來的那些被拋棄的、失去商業價值的玩具與舊物品,思緒與腳步同時移動,領你來到那一面畫上了自然山景的圓形鏡片,你發現一排手持警棍與盾牌列隊的防暴警察玩具模型,阻擋在你與自然之間。同時,鏡片把你納入風景畫中並成為作品內容,它讓你審視與反省自身──舊與新、窮與富、物質與精神的衝突與矛盾。然後,它更讓你審視與觀察被納入其中的整個LV店內的景觀──那些全新的奢侈品以及逛遊其中的消費者──你突然發現,整個LV店內的一切都被轉變成了觀看與思考的對象,成為《玩物》的一部分。

於是,「沉淪」的城市景觀伴著那個不被說出的詞彙呼之欲出──「喪志」。

【原文刊於作者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