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而止，中國第五代電影導演，最為人關注與認識的，莫過於張藝謀與陳凱歌二人。他們個人電影路上的成長與發展，向來都有著相當相似的地方，既一同接受過中國的演藝學院教育，又一同從拍鄉村味濃厚的電影起步，直到衝出中國，西去以至於世界。近日，這兩位第五代電影導演張藝謀與陳凱歌，又一次巧合地拍出題材酷似的電影，使筆者感到很有意思。張藝謀《千里走單騎》與陳凱歌《和你在一起》同樣述說著感人心弦的「父子情」，前者筆觸輕輕而細膩，後者震撼而深刻，看來無不叫人深深動容與感動。
母題：父子情
近年，探討男性話題的電影似乎愈來愈多，而述說父子之間的感情的電影，亦漸漸多見。張藝謀《千里走單騎》講述父親高田先生與孩子高田健一之間由重重隔膜、互不諒解，到漸漸體會彼此、血濃於水、不可分割的關係，而陳凱歌《和你在一起》則是敍述一個父親與養兒之間的一份刻骨銘心到無法分離的感情。
父子情著實有許多種。有的父親從來就是默不作聲，緊緊守護著自己固有的尊嚴，從不在孩子面前表露軟弱的一面，於是父親沉重的心思，對孩子來說，長久以來，像結了冰一樣的冷冷陌生感覺，於是，《千里走單騎》中站在冰封以外的健一，始終無法體會高田先生對自己的感情，而死守尊嚴的高田先生，在健一自劃壁壘的情況下，亦無法明白孩子的心情。父與子之間無奈地隔閡就這樣出現與加深。張藝謀這次要說的是由疏離、誤解，到慢慢地修復、互相理解的父子故事。與這相似的是陳凱歌《和你在一起》也說父子，但是他要說的是劉成父親與非親生孩子劉小春之間的一段故事。劉成跟高田先生一樣，也是一個傳統的父親，但是劉成沒有高田那樣把尊嚴高高的掛在臉上，相反，劉成表現出來是沒有架子，而且帶點傳統母親般愛護孩子的感覺，也許，這是因為一手撫養孩子長大的關係吧！劉成對孩子，從生活起居飲食到衣物溫暖的照顧，無不加以專注，甚至小春長大以後的志向發展都為他悉心安排。本來劉氏兩父子的關係很好，但是正當小春要展翅高「飛」的時候，劉成卻考慮到小春的「飛翔」，不想成為孩子的阻礙，於是，獨個兒悄然離開。在這分離的剎那之間，小春毅然放棄了自己偉大的理想，哭著回到父親的身旁，這一刻，小春拉的那一曲，充分體會到父子之間無法分離的關係。
兩部片子說的都是父子情，故事不一，兩對父子的個性亦不一，可是描寫出來同樣相當感人。
《千》：深愛與罪疚的感傷
高田先生與健一之間深深的隔閡，促使健一在自己生命盡頭的時候，仍然無法原諒父親。高田先生對孩子默默的愛護，與多年以前深深傷害孩子的一種罪疚，一直互相交纏心底。面對患癌的孩子，高田異常難過，但是亦極其無奈，他根本不懂得，也不知道，如何可以表達自己埋藏心底的感情。直到目睹孩子在影帶裡，訴說著想看中國雲南李加民飾演的地方戲，他終於著實踏出一步，決定到替孩子完成他的心願。
《千里走單戲》沒有許多的對白，但是真摯的感情卻在高田先生踏足在健一曾經走過的路上靜靜展露。中日兩地文化的一次相遇，高田先生無法明白中國人說著的是些什麼，也無法理解雲南村民之間的吵鬧，而一次又一次的「迷失他鄉」的感覺，卻讓他深深感到自己「局外人」(Outsider)那種孤單、失落與無助。地方戲子李加民同樣是個父親，同樣跟孩子之間疏離，高田先生身同感受，並決定替李加民帶來他的孩子。令人最感動的是高田先生透過跟李加民先生的孩子楊楊的相處，卻漸漸明白到孩子內心的世界。高田先生與楊楊相處的兩日一夜，大家不明白大家說些什麼，卻因為無聲的相處，產生了深厚的感情。高田先生緊緊地抱著楊楊，彷彿就像抱著健一一樣，心理學上這是一種「置換」，卻隱約彌補了他多年以來失去的感覺。這個時候，他終於明白到孩子的內心世界，成功退下「面具」… …
高田先生的堅持，令純樸的中國村民表示出無比關懷，一聲聲「日本朋友」此起彼落，一霎那間，表現出濃厚的人情味道。楊楊不願意見他的父親，就如健一拒絕見高田先生一樣。那種愛與罪的感覺，高田先生尊重楊楊的意思，還是讓楊楊留下來了。最後，健一離世以前，亦在信中明白交代自己，未能好好理解父親的遺憾，兩父子從此真的互相諒解，冰釋一切，只是孩子已經不再人世了。千里而來的高田，望著台上的李加民唱著「千里走單騎」，正正是台下的高田，親身的一次經歷與感受。
《和》理想與親情的抉擇？
剛看了《螢火蟲，飛吧！》不久，現在看到《和你在一起》劉小春因為親情而放棄了「飛」，筆者感覺真是矛盾。
本來眼看劉小春可以一夜成名，蜚聲國際，可是來到最後，小春卻放棄了演出，跑回父親的身邊。理想與親情(即使是撫養，即使孩子知道劉成不是親爸)本來就不應該存在衝突，筆者真不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安排小春去作這樣無情的抉擇？不過，親情無價，父親多年的教育與悉心撫育，小春終能以「孝」為先，應該是不錯的決定。筆者相信一個耀星的「螢火蟲」，即使隨父返回了家鄉，也總會有衝出鄉村，邁向成功的一日。
教育教育孩子立志，然而立志以外，似乎更重要的是人格個性的培養。一個溫順的孩子，理當明白孝悌傳統「仁」的根本要義。教育根本在於教育孩子為「人」，德性訓練，通情達理，而不在知識傳授(這只是次要)，個人的事業爭勝。親情與志向本身並不矛盾，應該不存在取捨，《和》在這裡很使筆者納悶，但是捨親情而要「飛翔」，卻絕對不是孩子應該做的事。它的結局，筆者還是欣喜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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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你在一起》片中的「火車站棄嬰」的橋段，筆者有點話想說。陳凱歌導演這樣把中國社會問題隆重地揭示出來展示世人，筆者心裡掙扎了良久，總覺得這樣的故事著實太多了，多少有損國家形象，不過，換一個角度看，此事卻又正在告誡國人要加倍正視這樣的一個社會現實問題，感覺真的很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