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
最近常常問自己:「為甚麼玩音樂?」;「為甚麼以基層民眾的生活為歌?」;又常常把藹雲給我的挑戰記掛在心中:「為甚麼搞社運歌搞得那麼小圈子?你的歌,來來去去就只有在幾個民間團體裡,那少少的幾百人愛聽、會唱,為甚麼不主動一點,積極發行,面向更廣大的聽眾?」其實,藹雲已不是第一個向我提出這些問題的了!
想起1993年,第一次寫了一首關於臨屋居民的歌,不是甚麼文化策略思考,也沒有參考甚麼文化行動經驗,只因當時在臨屋區工作,聽了很多平凡人的不平凡故事。一天早上,突然有感而發,一小時內完成了曲和詞,之後也未有修改。在這之前,我也有寫歌,都是寫自己的生活感覺;為其他人的故事寫歌,還是第一次。興高彩烈地拿去跟街坊們一起唱,卻發覺他們對我寫的節拍十分陌生,唱不來。心中納悶之餘,第一次發現,為基層民眾寫歌,要跨過不少文化間隔。那麼,是應該由他們去跨越,還是由我去跨越?
我選擇了後者,走到廟街搜集了一批梁醒波、鄧寄塵和尹光回家研究,加上童年時對劉鳳屏、鄭錦昌、鄧麗君和徐小鳳的印象 …… 「啊!原來是這樣裁剪出來的!」 …… 「啊!他們那一代的聽的音樂是這樣這樣的!」 …… 「啊!原來填詞的時候出了這些怪招!」 ……
之後,為基層民眾寫歌這件事,就做得比較順暢了。雖然,仍有不少失敗之作,但已經可以跟街坊工友們,同歌共醉、叫唱打罵了。其間,我也繼續有寫作個人的作品,但做得比較多,亦較愉快的,仍是以基層民眾的生活故事作題材來寫的歌。
可見,我寫歌,不是始於甚麼偉大的革命實踐或理想情懷,也不全然是因為甚麼基層運動的社會文化戰略。但我得承認,那些都是很有意思的話題,也是我時常都會思考的東西,這些思考亦影響著我的一些創作觀念和路向。但是,在具體的一個創作上,更大的動力,很多時仍是來自對基層民眾生活故事的一份感動。從一位工友,或一位老街坊那裡,直接得來的一段生活經歷,幾句嘆息,幾分激動,每每令我產生寫作音樂的動力。
我常對結他學生說,音樂創作有點像寫日記,很多時是來自生活之中,瑣碎的、但「可歌」之事。而在基層民眾的生活中,是充滿了這些瑣事。
亦正如日記,這些音樂,寫作時,不一定想到要向公眾發表。但是,拿這些歌(大家的生活日記)與工友、街坊或姊妹們一起分享,一起唱,卻會產生有一種互相安慰,彼此激勵的氛圍,會令大家都能更勇敢地去生活(去行動)!
這算是解釋了「小圈子運動」的前因吧!但是,我也不想迴避,想想回答一個詢問,「既然已做了一些,怎不好好運用,理出一點基層運動的社會文化線路來呢?」
可是,在我未真懂怎樣回答之前,以上的一翻解釋,又使我碰上了另一堆詢問,來自噪音合作社之內,「怎麼都為他人而歌,卻忘記了為自己而歌?你不也是基層民眾之一嗎?」又,「為甚麼要遷就基層民眾的耳朵?不就寫自己喜歡的音樂?」詢問,也來自幾位嶺南的學生,「藝術在你的手中,是不是太工具化了?你是搞藝術的,你自己在那裡呢?」
暫時,我比較有信心說的是,我寫的歌,都是真誠的,因為我與她們的相處,是真誠的,而我們是真誠地生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