嘮嘮叨叨的討論的藍綠因素,意不在說「倒扁總部是藍色」,那將是種誤解。恰恰相反的是,正如我前文說過的,要關係性的來看整個社會狀況,因此,我們要看見的是「紅」如何被指為「藍」,也是要嘗試對於我曾說過「台灣只有藍綠」所造成的誤解做出解釋。這更是,民進黨游錫堃近期一再地用「中共打壓」來指稱施明德及群眾的動作,以之為工具,製造出對立。對立的一面是不是藍色根本不是重點,而是隱藏在話語邏輯背後的二元對立,在對立中,民進黨如何擁有了「正義、本土、正當」的一方,當然如果以為我認定民族主義是毫無歷史基礎的煽動人民,那也是種誤解。與此同時,「紅」仍然也開始改變主持台上的形式,引入了民眾上台發言的機制。這個時候我們看到的正是所謂中立的聲音,如何緩慢的在整個台灣社會結構的二元對立中摸索。但是雖然「藍綠」的對立似乎在民進黨的操作中,轉為「紅綠」的對立,我們依然不能忘卻藍色因素,因為無論陳水扁下不下台,在後扁時期的政治角逐中,他就是那個極可能是最大的獲利者。
在這個對立的社會情境中,自主公民的論述儼然出現,他們訴求超越政黨、超越藍綠,但是我們已經從現實的新聞中見到了,民進黨如何有效的操作歷史(特別註明我並非指說這些歷史是虛空而生的,我並未否認某些壓迫史的存在,而是要說明政黨如何利用之),使得民族主義因素很難被處理,更使得語境邏輯的一再複製無法被瓦解,甚至我們可以說,倒扁的行動其實逃避了民族主義的問題,而訴諸在同一片土地上的人民如何共同反對貪污者。因此,即便民進黨強使民族主義旗幟,而倒扁有意淡化民族主義對立,然而我認為目前仍然無法得知,民族主義的對立在未來將會如何發展。
但是,超越藍綠確實是直接針對政黨政治的,尤其是針對民進黨象徵性進行攻擊。只不過,在對群眾進行呼籲的同時,我們也應該看看社運團體、工會的狀況。如果我們拿工會、工運團體與政黨的關係來看,顯然,台社台的「自主公民」,「不侷限在」所謂的、粗糙分類的、模糊的『一般群眾』的呼籲上。一個簡單的例子是,在陳水扁親信遭遇貪污案的時期,台灣的上級工會之一「全國產業總工會(全產總)」理事長施朝賢,曾於2006年6月,公開於政治立場鮮明的「自由時報」看載一篇名為「尊重法治穩定台灣:一群勞工的心聲」的廣告,並且由數十工會一同連署。他們認為「最近咱們台灣卻像是遇到颱風的一艘船,在風雨中飄搖浮沈、岌岌可危,最近幾日的股市狂跌,人民辛苦的累積資產憑空蒸發,台灣復甦中的經濟再遭逢扼殺,原本和諧的社會也再起波瀾。 」,因此「在民主法治、在獨立司法這座燈塔的指引下攜手合作,」,要「懇請朝野能以萬民為念,不要再虛擲精力於無止境的政黨惡鬥,共同為台灣的未來攜手打拼」。
全產總的聲明引起工運團體的反擊,例如「工人立法行動委員會」公開表示「廣告文案根本無視過去工運界一再挑戰司法不公的抗爭以及因為司法敗訴而被迫自殺的平民百姓,根本無法代表基層勞工的心聲,只是為執政黨擦脂抹粉,而且他的論調和執政黨太相似了!希望這些具名連署的理事長和連署人,他們的意見真的能夠代表基層勞工嗎?廣告說獲得各工會同意委刊,根本是強姦工會民意,只是以集體民意的方式取得文宣的正當性,是非常糟糕的做法。」。他們抨擊,全產總的廣告,訴求「回歸理性,相信法治、期待體制」的心聲,實質作用只是鼓吹人民將權力交還給少數統治集團。工運團體數度對全產總的聲名表示質疑,例如「施朝賢等人的說法,不但和解嚴前後以來廿年勞工上街頭爭權益、求改革的自主工運背道而馳,而且簡直是複製了當年國民黨政權用輿論打壓街頭運動與民主運動的說詞。(苦勞網2006/06/15)」。工運團體質疑「相信司法」到底是相信誰的司法?從股市和談全民利益,到底是誰麼利益?;工委會等團體也批評全產總未經民主程序發表此言論,呼籲工會成員要求他們自清、下台,以免危害基層勞工權益。
我在此無意支持任何一方,然而這種種的現象,其實已經說明了台灣的政治社會史,是如何使得當前的執政黨與社運團體有糾葛不清的關係。因此,與其說要呼籲自主公民,還不如說我們應該重新檢討整個解嚴與政治運動的歷史,是如何接連上民進黨象徵性的塑造。當然,批判民進黨的同時,絕不意味著社運必然的要與在野黨結盟,因為一個原因是,我們同時見倒的是,年前的縣市長、立委選舉後,雖然國民黨佔據了大部分的縣市長版圖,可是到目前為止已經有三位國民黨籍縣市首長因弊案而判刑確定,而另一個原因是,緊接著而來的將是北高市長的選舉。我們不能不說,遭遇兩次總統選舉挫敗的國民黨,在暗中盤算。但我們可以確定的說,政黨輪替並未解決金權結構,這個以民族主義為包裝的金權競爭,依舊蠢蠢欲動。社運在這份關係中,雖然基本上是倒扁的,倒的是根深蒂固的政商勾結,可是要談「社運自主」之前,卻是狠狠的被壓制在政黨政治之下。
如果暫時做個小結,或許可以說自主公民派的左翼,從體制外微弱的呼籲公民站出來,反映的是民族主義的對立、政黨政治的對立,所以自主公民的白話文意思就是不受政黨動員的影響、摒棄族群動員。雖然台社的「超克藍綠」也指出了整個冷戰後的世界架構,卻沒辦法直接針對民族主義做更深入的分析。相對而言,托派工協指出的勞動政黨路線是更根本性的,可是一樣無法面對民族主義的歷史性問題。我當然不願意說各方在其他的場域,或是在過去沒有類似的分析與意見,可是我們在當前見到的卻是整個社運界的無力感,對倒扁有支持卻對行動無處介入,對貪污有批判卻對後扁時期的政治分贓無處著手。
如果稍微討論一下社運團體在這次倒扁中的行動,一個例子是,自從九月一日倒扁總部開始「試坐」,民盟也開始了他們的民主夜市,同在中正廟,一小群社運團體也擺出了論壇,稱之為「台灣社會論壇(除了名字以外,與台灣社會研究季刊社無關)」,論壇的主持人聲嘶力竭的苦苦撐滿了十幾天,每天的晚上五點過後,嘗試在反貪腐的行動中,撐開社會面的論述。但平心而論,參與人數少之又少,不僅社運團體參與者寥寥無幾、重複居多,而且群眾明顯的匯集在倒扁的靜坐場,寧願聆聽講台上的講話,也無法坐下來彼此分享,或者匯集到民盟的大喇叭前,聆聽電台名嘴的課堂,也無法花時間知道陳水扁的貪污跟你我的日常生活有何直接聯繫。苦撐了十多天的論壇因此只能按既定時間結束,無力繼續。而另一個例子是工委會從靜坐開始,就於靜坐場的對面搭了棚攤,一樣訴求群眾教育,他們表達支持倒扁總部的和平訴求,可是要讓人民清楚的去思考,當和平、體制內管道都無法解決我們所面對的事情的時候,到底放不放棄暴力抗爭的機會?這個場子也無疾而終,消散在大批中產階級「紅衫軍」的人潮中。再一個例子是身穿白衣的「工農漁聯盟」,由多個社運團體,以勞權會為主體,在遊行、靜坐中,企圖撐開「中產階級」的迷霧,放入底層階級的身影,然而除了引起眼神關注,並沒有辦法做到更多。
狀況為什麼是這樣呢?我可能無法有效的回應這個問題,然而與其說這種無力感是來自於組織不足、群眾教育失敗,或者推諉倒扁總部過於菁英的現象觀察,還不如說整個社會的語境是長久以來對民主體制過度信任,對菁英式的領導方式過於沈迷,而且反倒是因為過度將焦點放置在「跳脫藍綠」這樣主流語境,且將力量聚集在單一化的訴求,使得社運界沒有更大的施力點。這樣的觀點可能過於簡化,但應不失為一種觀察角度,也讓我們回頭去看,不斷的進入體制內改革的歷史過程,以及不斷將象徵性壟斷的過程,是如何一再地在主政之後,排斥了體制外的東西,左翼在這個關係中到底佔有什麼位置呢?這或許是有待反思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