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在喜帖街開了六十餘載的五龍麵店吃飽後,店東福伯告訴我過了六月就結業了。自從重建開始,人人四出找房子,附近的樓價鋪租亦随之節節上升,福伯嘆了口氣說現在找合適的舖子太難了,五龍麵店可能就此成為絕響。
好一句「合適的舖子太難了」,我想最能捕捉住喜帖街店東居民的就是這一句。「太難」除了因為地皮脹價、熟客流失、多年經營的生意網絡瓦解之外,還有附近的街坊街里、熟悉的地方感都會統統流失。
無疑,清拆後,熟悉的會顛倒變成陌生。在強行遷徙老街坊後,新貴就進駐了。
到時,灣仔勢將化成一幢幢充滿了保安系統密碼鎖、到處有着配載警棍的男人巡邏着的私人會所:和昌大押隔壁船街地盤會興建四十三層高的住宅、灣仔道和交加街已有兩幢新落成的巨型住宅,而灣仔包豪斯街市亦會改建成高四十六層的住宅等。
於是,每朝早上,拆毁舊傢俱舊物件的聲音嚮遍利東街,居民清空房子後,將地方交回市建局。然而,交出的不只是物件,還有記憶。喜帖街有什麼記憶?
喜帖街兩邊的唐樓興建於五、六十年,其中飛鵬泥水工會就來了四十多年。上一趟,我遇上了負責人黄先生,寫了「文化大革命席捲喜帖街」一文,後來,還坐下來談了三個多小時,講講早年工會的情况。首先,黄先生本身是一個老灣仔,出世至今四十多年都住在這裡,而爺爺則是工會創辦人。「舊時,遇有勞資糾紛,輕則減人工,重則解僱。工人要團結起來,工會代為出頭」,其實,早期參與工會的工友主要是四九大逃亡來香港的,由於隻身在外,欠社會網絡支援,家人在大陸,黄先生續說:「工友交了筆會費入會,工會就照顧工人的住宿、醫事、勞資糾紛、籌集白金的身後事等」,想入會除了交會費外,『泥水工人還要入行学師,有所謂「有食冇工錢,包食包住」的傳統;但開工跟師傅必須清清楚楚,師傅不會隨意接受人家的徒弟過來開工』。
工會鼎盛時期有二十多人寄宿,在頂樓和天棚有碌架床床位。「天台很重要」黃先生強調,「天台有爐有灶,每逢過年過節、生日會、結緍、六月十三泥水行師傅誕我們都會上去慶祝慶祝。工會的中樂組每個星期都會在天台練習,師傅誕就會表演,不過,組員擺幾圍先食,到宴席開始時,組員就表現」,最後他笑咪咪的語帶不屑地說「天台?點止晾衫咁簡單!」我想,黄生定必相當喜歡現h15關注組的民間重建方案,因為在他們的設計裏,現時的唐樓日後將會改建成五層高的唐樓,天台則會打通後成為空中花園。
今時今曰,工會人數下降,第一批泥水工人年華老去一個一個過了身,「新一批環境較好無須住宿,更何况今天無論搭棚抑泥水行都式微了,很多高樓大廈的外牆都是一幅幅吊上去的,牆身早在大陸完成,本地製作的公屋除了地基部份,我們並沒有用武之地,更不用說玻璃幕牆這類無關泥水行的建築物了」。
最後,黄先生告訴我,以他泥水行的眼光看,喜帖街唐樓的結構很結實,沒有危險性。那為何清拆?他說因為四週都來了新簇簇的高樓,喜帖銜的唐樓外貌不相容於週圍景觀,更何况「這些是進步的戰後唐樓,有廁所不像藍屋,所以不夠古舊不被保留」。不錯,為了讓城市景觀和週遭正在崛起的新式高樓大廈保持一致,所以清拆舊式唐樓。如此說話亦在爭論灣仔包豪斯街市應否清拆時,屢被同意清拆的一方引用,吊詭的是,在包豪斯街市週圍的新式高樓大廈興起之前,同一個地方卻充滿了市集、唐樓及小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