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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寶:父權資本主義的中式景觀

淘寶:父權資本主義的中式景觀

淘寶:父權資本主義的中式景觀

文/孟冰純

雖然女性的消費是幫助資本完成積累的重要環節,但女性在經濟上依附於男性,理應受到父權的約束,於是有各類防止敗家娘們兒指南——一面重申男性作為家庭經濟支柱的地位,一面鼓勵更大的消費。

去年雙十一,我發了條微信,感慨兩種想象的共同體之對比。英國人在倫敦塔前植下888,246朵瓷質罌粟花,緬懷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所有陣亡將士。整個紀念工程歷時四個月,在11.11國殤日(Remembrance Day)這天完成,名為「血染的土地與紅色海洋」。

彼時國人沈浸在打折搶購的亢奮之中。一個原本帶著戲謔與調侃,屌絲味兒十足的「光棍節」,短短幾年間被土豪電商們打造成全民消費盛典。

今年雙十一,財大氣粗的阿里巴巴將購物的節慶色彩和儀式感又推上新台階。天貓水立方晚會毫不含糊地打出全球狂歡節的旗號,更在現場用超大屏幕實時傳送天貓商城的交易數據。

如果說導演馮小剛十多年前在電影《大腕》中,對於商業邏輯全面滲入日常生活還有些許嘲諷;如果說這些年賀歲片中的廣告植入還要依附於一個至少能自圓其說的故事,這回馮導終於連故事都不用講,以僅存的藝術天分傾力為電商造勢。看著那根顯示912億成交金額的紅線穿過幽藍的地球,我忽然意識到,原來,唐人說的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早已演化為大數據時代的消費主義媒介景觀——雖然身處各地未曾謀面,誰說對於打折商品的狂熱不足以打造跨越時空的身份認同呢? 大家不是早就無論男女老幼種族膚色都以「親」互稱了嘛。這個共同體建立的前提當然是資本,所以阿里才會精心設計紐交所總裁與馬雲等人遠程敲響開市鐘的環節,雖然這回並沒能敲開阿里巴巴股價的再度輝煌。加入共同體的前提當然是購買力,如果淘寶還可以打打草根牌,天貓的服務人群則是都市中產無疑。要是再有外部非成員投來羨慕嫉妒恨的目光,這個共同體的凝聚力和優越感自然大大提升,而又有什麽能比美國總統的祝福與艷羨更令人振奮呢?雖然凱文斯派西「順便」批評了一下網絡防火墻,雖然他不過是個仿像(simulacrum),更不必追究他在《紙牌屋》裡扮演的是個什麽樣的美國總統,連線白宮才能讓這場中式購物狂歡升級成普天同慶。

真的普天同慶嗎?圍繞商品建立的社會關係從來都是以不平等為基礎的。從生產關係中的不平等,到分配不公,由此而來的社會經濟地位差異,以及象征性資本(symbolic capital)與話語權力 (discursive power)的不平等分布。階級的分化與性別,種族,民族等其他類型的身份區隔相互作用,在動態關係中維繫著資本主義的等級制度與叢林法則。從熬夜趕工的「淘寶村」工人,到加班加點的快遞員,破土之前已經有過一系列評論指出狂歡背後的勞工代價。然而剝奪特定人群的參與機會只是權力運作方式的一種,與之共生的,是對共同體內部成員的規訓與懲誡。這便是為什麽每年雙十一前夕,各類性別歧視,重度厭女症廣告標語,都集中爆發。

放眼望去,消費主義話語對性別角色的建構集中體現在這樣幾個主題。

對女性消費者身份的詢喚(interpellation),既抹殺了女性的勞動者地位和在生產活動中的作用,又強化了職場與家庭對立,將後者及其附帶的消費行為劃歸女性活動的「天然」領域。

雖然女性的消費是幫助資本完成積累的重要環節,但女性在經濟上依附於男性,理應受到父權的約束,於是有各類防止敗家娘們兒指南——一面重申男性作為家庭經濟支柱的地位,一面鼓勵更大的消費。

女性消費的重心是服飾化妝品,家居及母嬰用品。因為女人的「天然」職責是打點儀容身體以保持對男人的性吸引力,同時承擔生育職能。這類廣告中也充斥著對女性身體的物化和消費。更有某育兒微信公眾號,不失時機地推出兒童財商培養建議。女性不僅應當做恪盡職守的消費者,還要培養好資本主義的接班人。

封建家長制下男主外女主內的性別分工,與父權資本主義的角色期待不謀而合,制造出雙十一高度性別化的消費主義景觀。馬克思主義社會理論家居伊·德波說,「景觀就是資本積累到一定程度變成了影像……是商品成功地將社會生活徹底殖民化的舞台」 (spectacle is capital accumulated to the point that it becomes images…the spectacle is the stage at which the commodity has succeeded in totally colonizing social life)。商業邏輯對社會生活的徹底殖民,規訓的不僅是女性的身體,行為和思想意識,同時也在不斷告誡男性如何才能確立自己的性別身份,免於被「閹割」的焦慮 (castration anxiety)。雙十一廣告關於 「脫單」的建議,無不假定女性以物質和金錢作為兩性關係的衡量標準。屌絲們就算做不成土豪,也要和土豪做個朋友,才有希望找到異性伴侶。男性與生俱來的性別特權,在資本主義的階級分化中被區分和重構。

居伊·德波把景觀社會中生活的人們稱為「觀望者」(spectator)而非參與者(participant), 因為他們只和景觀保持著單向聯繫,「景觀把他們連接起來,但這種連接卻是在他們相互隔離的狀況下」(the spectacle thus reunites the separated, but it reunites them only in the separateness)。雙十一的盛況如此令人目眩神迷,父權資本主義的詢喚如此不容置疑,以至於我們忘了,除了拉動內需是不是還應該有別的政治議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