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歐洲人為歐洲一體化，分為擁歐派和疑歐派。遠在東方，也有著自身的原因，出現擁歐派。陳彥身在法國，但表達了一種華人擁護歐洲一體化的寄望。不難理解，也是基於地球這一邊的具體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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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心而論，一直到投票結果公布的最後一刻，筆者潛意識裏仍然心存希翼：支持歐洲憲法的法國人會反敗為勝，即使理智告訴我這種可能純屬癡幻。近一個月來的民意測驗反複顯示對歐洲憲法說不的法國人佔壓倒優勢；憑經驗，筆者不懷疑法國民調的準確性。五月二十九日當晚十點整，與巴黎投票站關上大門的同時，民調機構推出預測投票結果：反對票百分之五十五，贊成票百分之四十五！面對如此明確、如此不容質疑的反對聲音，筆者陷入深深的沉思。
歐洲建設與五四精神一脈相通
不知從何時開始，筆者已成為一個堅定的歐洲聯合的擁護者，原因很簡單，在歐洲聯合的世紀工程中，我看到人類普世的價值追求，體認到一種開放的、將來指向的政治認同。在我看來，近代以來中國思想先驅所孜孜追求的自由、民主、人權、均富甚至統一等社會目標，均體現於歐洲建設之中。我以為，歐洲聯合所依據的價值基礎以及其遵循的和平、開放、民主、漸進的建設方法，是同中國的五四新文化精神一脈相通的。很可能，對歐洲的認同與我對五四精神的未竟之志的移情，有分不開的聯繫。
在今天的法國或歐洲，沒有人可以否認歐洲聯合在價值層面的正當性，極右翼以民族主義或種族主義的立論反對歐洲聯合，正是由於他們本身就是站在自由民主的對立面上，這實從反面加強了歐洲聯合的正當性。
筆者贊成歐洲聯合，除了對其價值層面的認同外，還有對其實踐成果的觀察。如果從一九五二年歐洲煤鋼聯盟成立算起，歐洲聯合制度化的進程至今已有半個多世紀的歷史，這半個世紀是摸索、試驗、整合、妥協的歷史，是小心翼翼、蹣跚前進，退一步、進兩步的歷史。但是，不可否認，這半個世紀的歐洲建設也是堅韌不拔、成果輝煌、光芒遠播的歷史。
由於有了歐洲聯合的大框架，法德的歷史性和解才可能順利實現；由於有了共同發展的前景，歐洲各國才能一步一步從小到大，從市場到貨幣，從經濟到政治，走上東西歐統一之路。
歐洲的聯合，不僅促成了東西德的和平統一，在歐洲範圍內清除了爭奪霸權的根源，也向歐洲及其邊緣地區播發出不可抗拒的向心力。二○○四年，歐盟從十五國擴大到二十五國，把曾經被共產主義極權制度「綁架」（昆德拉語）的東中歐納入民主歐洲的體系。歐盟的存在，也向土耳其、烏克蘭等決意走民主之路的國家提供理想圖景；甚至也為世界其他地區包括南美、亞洲提供了模式參照。歐洲聯合之路是一條兼收並蓄、民主共用的和平之路，是一條尋找新的人類社會制度模式，重塑近代以來民族國家之間交往規範的超越族群，超越民族國家甚至超越宗教、文化的探索之路。歐洲聯合的歷史實踐，使人類看到了跳出暴力、專制、戰爭、霸權的歷史迴圈的希望，也使得歐洲聯盟在世界地區整合、經濟全球化大潮中眾望所歸、獨領風騷。
歐洲聯合的成功，使得歐洲內部眾多的歐洲反對派、懷疑派或者改變初衷，成為積極的歐洲建設的推動者，也使現今眾多的歐洲反對派不得不打着歐洲的旗幟來反對歐洲。
法德軸心與歐洲聯合的靈魂
然而，無論歐洲聯合事業多麽重要，多麽可貴，我卻不能不面對此次公投法國公民所作出的否決的結論。法國此次公投所要表決的是歐洲聯合歷史上第一次以憲法形式擬定的公約，是歐洲從經濟共同體步上政治共同體的決定性一步。此次法國人以百分之五十五的多數票否決的正是這一步！法國否決歐洲憲法的具體效應現在還難以估量。也許，歐洲政治聯合的步伐不會因此就完全停頓，但是，法國對歐洲說不的力量是不同凡響的。
歐洲聯盟執行主席國盧森堡總理容克毫不掩飾的說：「沒有法國的歐洲是不可想像的」。沒有法國的推動，歐洲聯合就失去法德軸心，沒有法德軸心，政治歐洲的高遠雄心就無從談起；而沒有政治追求的歐洲建設，也就喪失了靈魂和魅力。
法國在歐洲的位置之所以重要，並不僅僅由於其幅員較大，英國、西班牙在人口與面積上其實同法國不分上下。法蘭西是啟蒙哲學的故鄉，是大革命的基地，是從強大的專制傳統掙脫出來獲取現代生命的國度。法國的重要正在於其活躍的想象力，在於其生生不息的政治衝動，在於其永不滿足的創造能量。無疑，今天的歐盟是歐洲文化的共同果實，但無可否認，法蘭西精神起到了前瞻與引導的作用。無獨有偶，此次被法國人否決的歐洲憲法起草的牽頭人也是一個法國人：法國前總統德斯坦。是的，法國在歐洲的角色，正是為歐洲建設增添精神養料，為歐洲聯合尋找政治出口。
德斯坦對反對歐洲憲法的人說的一句話是：「對歐盟憲法說不，就如同球賽時將把球踢進自己的球門。」德斯坦的話，並非聳人聽聞。由於法國的反對，歐洲憲法也許已胎死腹中，政治歐洲的動力可能被斬斷。儘管歐洲建設經常是在克服危機中推進的，但是此次是歐洲聯合前所未有的危機。法蘭西自己投票否決自己的事業，不僅僅是向自己的球門踢球，誇大一點說，這無異於政治自殺。
陳彥
信報財經新聞
2005-06-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