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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孟靜: 他愛國愛得過了頭

   每年「六四」周年,總有人跳出來作個持異議狀,批評維園的燭光晚會「公式化」,但那個場合並非搞大騷,不是什麽金曲頒獎禮或維港巨星匯,什麽公式化?理所當然要做的事,不會覺得公式化。每日得吃飯刷牙坐上廁板,一樣可叫之做公式化。端午扒龍舟、中秋賞花燈,一年一度,只是「六四」這個節日並不喜慶,而是哀傷。

  老一輩的朋友說,年紀愈大,世道已慣,會發覺自己沒有了眼淚。但事情總有例外。這一年的六四夜,在維園,劉千石遞下一本他的教會朋友印製的小冊子,裏頭輯錄聲援程翔的文字,包括我寫的一篇。一瞄,瞬間生出悲從中來的感觸。

然後,劉山青來問,「如果你事前曾看(程翔太太)劉敏儀寫給胡錦濤的公開信,還會不會這樣寫?」

與記者身份衝突

  初讀那封信,只覺情與理錯綜複雜地糾纏起來,好生疙瘩。是這樣的,就像民主人權等概念,新聞學同樣是外洋輸入的舶來品。依照西方的一套,新聞界是社會的第四權,跟行政、立法及司法一樣,都是獨立個體,組成現代社會平衡的一張四腳櫈。也即是說,一個新聞工作者不應為政府工作,該是人民的喉舌,而不是政府的喉舌。

  讀劉敏儀的敘述,程翔固然沒為胡辦「工作」,卻似不期然地當上了胡辦的「聯絡」,以至「顧問」角色,這確是與他的正職記者身份有衝突的。有外國記者乍聽這一筆,即隨口問:他到底是記者還是幹什麽的?

   西方人說,Politics is perception。事實是,Media is also perception。不管政治或傳媒,細節以外,主要還看大圍觀感。記協為程翔發起簽名運動,就謹慎得於六月四日不在維園擺檔,把攤位設在維園外圍的東角道,以示獨立。

  要求新聞工作者全盤中立,固然是個迷思。但讓人覺得落手落腳為官方辦事,不適合至有失分寸。程翔如今在水深火熱之中,說這種話,有傷感情,下筆之前不是不經過反覆思量的。但終於決定實話實說,因為這種話我今天不說,明日自有他人說,且隨時會成為攻擊程翔的藉口。

  把自己套入程翔的心路歷程,出身火紅大學生兼《文匯報》,慣性實踐的是有「中國特色」的新聞理念,我想我也會不經深思熟慮。擁抱一顆持續傾情愛國的心,樂意為官方辦一點自覺正面的事。

  周一讀本報專訪練乙錚,方悉他也曾透過程翔與胡辦來港「收風」人接觸談話。就想起練乙錚在給政府「炒」出智囊團時寫給朋友的電郵裏一句話:「I have spoken my view and thereby saved my soul。」在專訪中,這位《信報》前總編輯說,他也想過,他在中央政策組的顧問銜遭革職,會否與那次談話有關,「是否『引蛇出洞』?……但他傾向認為不是這樣。」

  無憑無據,有什麽傾向呢?有的。那篇訪問的標題,是「練乙錚:我相信三十二年的朋友程翔」。

赤誠而無「左」氣

  程翔相識滿天下,我與他並非深交。第一次見面在舊時財政司翟克誠的壽臣山住處,深覺這《文匯報》人相貌堂堂,神清氣朗,沒有一般左派展覽的閃爍不定、自衞不安。近年相見,一次是他來電通知去參加風骨錚錚老報人金堯如的追思會;另一次在廣播道上偶遇,他說,我在《信報》上評葉劉淑儀「眼角含恨,嘴角含嘲」,形容絕妙。他說,「我就想破頭都不會想到。」程翔會向不相干如我者,在偶然的場合發出如此赤裸裸的讚美說話,此人性格中的赤誠,可見一斑。

  「六四」維園夜,答劉山青:「我會猶豫。」但猶豫過後,對,仍會跟已發表過的話那樣寫。早年得奉之為師的胡菊人先生教誨,「人格比知識重要」。當一個人的人格與風骨得眾口一詞稱是,到了有口皆碑的層次,這個人不會錯到哪裏去。

  之前,嘆程翔「愛國有罪」。看了那封公開信後,更嘆他愛國愛得過了頭,「罪加一等」。請中共釋放程翔,別再迹近公式化地製造冤案。

毛孟靜

信報財經新聞    
2005-06-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