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周年一大個願望,是平反六四,中國走向民主。雖然總覺得平反一詞太過屬黨的語言,不是常人的話,而民主在中共字典裏,大概就等於「顛覆」。於是,年復一年,願望成真的機會仍見渺茫。這一年,多加一個願望,請北京快快釋放本地老牌記者程翔。
對我個人來說,六四的本地標誌人物,籠統有四:程翔和劉銳紹,司徒華與劉千石。後兩人,眾所周知是六四後拯救民運人士的核心分子。而程翔與劉銳紹當年都是香港《文匯報》的高層,在社長李子誦登出「痛心疾首」的社論後,隨抗議大隊脫離這家曾經令他們一顆心火紅熾熱的左派大報館。
今日,司徒華和劉銳紹都見好端端的。劉千石的「和解論」跟回鄉證、返鄉探母及缺席遊行,是另一個故事。雖然在某些人眼中,他也許是「最好端端」的。唯一彷彿出事的,是程翔。
話說程翔北上收集有關趙紫陽的敏感材料,這些材料的敏感度,可直升至「國家機密」層次。照計,逝者已矣死無對證,北京一句「胡說八道」就可以把材料一手撥開,有甚麼好怕的呢?但在一個「依法而治」的國度,抓一個人要依哪條法,是可以隨心所欲的。事實是,沙士以至愛滋,都曾經一度是國家機密。
六四慘痛一幕,改變了幾許人的選擇,及命運。八九年六月五日,在除了列隊駛過的裝甲車發出的轟隆聲外,在寂靜得可怕的北京街頭,與劉銳紹相遇,執手相看淚眼。翌年六月,手不釋卷讀的一本書,是程翔著《天安門的反思》。
書中一章談鄧小平。程翔說鄧有兩重性格,一面比較開明搞開放,另一面卻極端頑固保守,特別是對挑戰極權的異見,要將之全面打壓的心意總是表露無遺。「鄧這種性格,其實不是鄧一個人的問題,而是整個共產黨制度所使然的。」
這種「黨的性格」,由鄧小平至江澤民到胡錦濤,顯然遺傳至今。胡溫新政,一度讓人耳目一新。說新紀元中國的開放純粹是假象,也顯然不公平。眼看得到的,是人民生活水平的提升,由七十年代末的需求電冰箱衣車,到今日的追求電腦汽車,物質的相對豐盛卻更凸顯精神上的相對空虛,不然也不會一度有空間讓法輪功平地一聲雷似地崛起,再受連串悶雷的重擊取締。
也即是說,經濟物質可以開放,黨政思想、意識形態等等仍得牢牢一把抓。這一次,看來連程翔也高估了北京在這方面的容忍度。「連」程翔……看他的履歷,他喝的是香港水流的是香港血,讀的是聖保羅男校中、小學,及港大的經濟與地理雙主修學位。稍有別一般香港人的,是他當年傾情傳統「愛國」。七四年加入《文匯報》,撇開枝節,至八九年六四血腥鎮壓,帶出集體的一場痛心疾首,令程翔來了驀然回首的傷痛。
這一年的六四燭光集會,一定要去。如果程翔已給釋放,為他及他的家人欣喜;如果他仍遭拘禁,為他及他的家人默禱,及抗議。向一個因為六四血腥的領悟,決定改變人生道路,真正面向中國堅持至今的新聞工作者致敬。
誠然,燭光集會人數,也是一個問題,因為不希望出現「九七後人數最少一次」的本地及國際新聞標題。香港人不再堅持?請學習程翔的堅持。也希望有許多許多的劉千石出現。
讀程翔的《天安門反思》,感觸良深的,不淨是他的論據,還有他的太太劉敏儀代序而寫的一首詩,當中一段:
「 今天,偉大的中華民族
仍是個淌血的民族。
我們用全部的愛
都堵不住您淌血的傷口!
人民,我的母親!」
毛孟靜
蘋果日報 2005-06-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