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在大學教書,每學年開課,各書院例有新生輔導周。崇基學院交給我的任務是負責輔導新生十餘名。所以我每年便有一次機會向新生說中文大學的使命之類的話題。現在中大正在討論教學語言的問題,據說除中文系外,各系的主要科目都要改用英語授課了。論者謂這是為要適應學術的國際化,是無可厚非的。但我始終覺得言語和文化關係密切,一個學科的學識,能用中文演繹,對中大來說,是一個使命。回顧這許多年來跟一年級新生說過的話,目睹中大的變化,真覺得有些失望。香港中文大學栽培出中文大學的大學生,關鍵其實在「中文」兩字。這樣的大學生,也許不一定用中文去學習他的專門學識,但他終於必須能夠用中文去演繹以及發明他的學識,以助長中文社會學術文化和人文文化的更新。我是渴望有一個進步的中文社會的。所以中文大學必須堅守中文給予它的使命,才不致淪為一所專科院校,而中文才不致在實用的問題上起爭議。
我曾經向我的學生發問,為什麼法國人的大學不叫法文大學,英國人的大學不叫英文大學,偏就中國人的大學,要叫中文大學呢?這其實是有一個歷史的因素的。當時的立意是,在殖民地統治下,要辦一所中國人的大學。這自然要排除殖民地的影響,希圖達到用自己的語文去討論學術的目的,所以才稱為中文大學。把中文和大學連在一起,不但冀望於大學的中文化,更要緊的還在中文的大學化。
大學的中文化,據說是不可能的事。當中文大學將要成立的時候,港大教育系主任布里斯教授就曾在《南華早報》發表文章,認為以中文為訓練專業的媒介,是很不適當的事。當然,那時還沒想到什麼國際化的問題;他意想中的新辦大學,仍是高等的專科學校而已。不幸的是,這樣的意想,竟變成幾十年後各所新辦的「大學」的主流。所以大學的中文化就變成一個荒謬的命題。再說,中文大學所標舉的「中文」,如果真的肩負著 歷史的使命,那麼就要論及中文的大學化了。這當然關連於人們如何看一所大學。倘以為大學亦不過是一所高等的專科學校,其目的只在大量培訓「知識匠」去適應一時的社會需要和務實運作,則什麼樣的稱呼也只是個招牌,並無實義。然而,大學倘真還有議論學術,傳揚文化的使命,則必與大學生的人格有關了。在中大國際化的同時,我們也必須問大學生的思維和吐屬是否都能裝載在中文裏,並以之影響中國人的社會。這是中文大學的中文的實質意義。
梁巨鴻
信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