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周年六四夜會,在風雨交加中仍有四萬五千市民在維園燃點起燭光。這是真情實感的「心繫家國」。前特首董建華和未來特首曾蔭權,都說要培養市民的國家觀念和民族意識。連續十六年執着、堅持地舉辦和參與六四晚會就是民族意識的最好表現。
如果公民教育委員會所拍攝的「心繫家國」電視短片,不是以一些春風得意的運動員、太空人為背景,而是以六四燭光晚會的萬點燭光的感人場面為背景,當更能表達出國歌中的「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的意涵。畢竟,筆者和許多同年代的人一樣,也是在祖國苦難的抗日時期和其後的內戰時期,萌生愛國情懷的。
公民教育委員會在明後兩天,舉行兩場大型研討會,請了十二位專家和學者,演講和討論公民教育,主題是「認識自己的根和身份」。筆者雖也被邀參與列席討論(並非演講),但已予以婉拒。因為若筆者坦率說出自己當年是怎樣「心繫家國」從而怎麼認識自己的根與身份,相信與只知歌頌祖國偉大成就的公民教育委員會諸公大異其趣。何必到會場聽那些專家、學者的高論而自討沒趣呢?
最近因水門事件關鍵人物「深喉」的身份曝光,引起人們對尼克遜的談論。筆者認為,尼克遜雖崇尚強權,但他也是一個極具政治智慧的人物。八九年六四後,尼克遜以「前總統」的身份被邀請訪問北京。當時正是全球政治人物紛紛杯葛北京政權之際,尼克遜冒着罵名往訪,主要向中共領導人講了一句具智慧的真心話:過去反對中國政權的,都是中國的敵人,今天反對中國政權的都是中國的朋友。
中國主政者如能細味這句話,一定對自己的執政有助,甚至有可能改變中國的政治導向。很可惜,專權政治的本質,決定了中國領導人聽不進這句話,而且據稱內部文件還指尼克遜是出於他的「反共本質」才說出這種話的。
過去被中國當局稱為美國友好人士的,自六四以後,一個個反對中國、批評中國,其中包括著名的親中國學者譚若思,以及《紅星照耀了中國》的作者愛德加.斯諾的未亡人。
筆者上周五的文章說,愛國「先不如後」。比程翔更先愛國的人,包括筆者的大部份中學同學,他們懷着愛國心,在五十年代奔向祖國,到頭來一個一個,幾乎毫無例外地在祖國受盡折磨,飽受歧視,其中當年最真心誠意愛國的同學遭遇最慘,有一人甚至在文革時因講了一句對江青略有不敬的話而被槍決(家屬自然還要付子彈費)。
在香港,程翔也屬原有的港英體制下,受教於香港大學的最早愛國的人。他的苦戀,也終於給自己帶來了不幸。今天民主派的政治人物,包括司徒華、李柱銘、何俊仁等,在中英談判期間都是力主香港回歸的人士,今天卻變成了中國政權的「拒絕來往戶」,連回鄉的權利都被剝奪。相反當年主張「主權換治權」,延續港英管治或私下辦移民的人,今天就成了香港特區的政治紅人。
愛國決非像中共所宣示的「不分先後」,而是愈後愈好,愈後愈有價值,越後越讓中共當政者要努力爭取。
最近,台灣國民黨主席訪問大陸,受到元首級的歡迎。然而,早在一九四九年前,中國國民黨已有一些反蔣親共人士,組織了「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這個簡稱「民革」的組織,曾是中共政權之下「八大民主黨派」之首。香港《文匯報》前社長李子誦也曾列名民革中委。然而,在國民黨主席連戰訪大陸期間,這個先「愛國」的國民黨革命委員會,未見有絲毫曝光機會,顯然已被中共政權遺忘了。倘若他們當年跟從蔣介石到台灣,現在不是可以風風光光回大陸了嗎?
先愛國的人,多心繫家國的苦難,想為家國盡一分力;後愛國的人,多心繫家國的榮光,想憑愛國而多得一點政治利益或政治光環。
李怡
蘋果日報 2005-06-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