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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凱迪﹕看破06 國際時事真像

文﹕朱凱迪

心目中寫大事回顧或者來年展望的,只能是老氣橫秋的紙上談兵專家,在棋盤前操演各國合縱連環的大趨勢。於是編輯囑咐我寫06國際新聞展望,第一個反應自然是﹕我邊夠秤﹖打電話給報館國際版的前老細求救,他說,明年沒什麼呀,就只有美國國會中期選舉,還有看美軍會否開始撤離伊拉克。嘩﹗連我都覺得悶到出汁。

與其吃力不討好,倒不如來個黃毛小子式變奏,提出兩個閱讀國際時事的批判角度/策略(也可以說是比合縱連環更深層的趨勢),再配以05年的國際/本地新聞,姑且稱之為「面對世界大事兩支大補針」(簡稱「兩大補針」)。在新一年開始前先來一針,雖不能趨吉避凶,起碼在面對06年的新聞報道時,可以清醒一點。

補針一 認清「驚恐政治」

先要介紹一套英國廣播公司在05年1月播出,由Adam Curtis導演的紀錄片《惡夢的力量﹕驚恐政治的冒起》(The Power of Nightmares: The Rise of the Politics of Fear,我也是在inmediahk.net看到麥海珊的推薦,非常感謝)。麥海珊於網上留言中說,這部3小時的紀錄片在美國只在兩個電影節露過面,但卻一直沒有美國大電視台播,反而加拿大廣播公司拿去播了。

不能看見不能明白的危險

這套紀錄片在美國電視的缺席,耐人尋味。

什麼是驚恐政治(The Politics of Fear)﹖紀錄片一開始,就有這樣一段簡潔有力的旁白﹕「過去,政治人物承諾建設一個更好的世界,儘管他們有不同的方法,但相同的是,他們的權力和權威,來自向人民提出的樂觀理想。那些夢想都幻滅了,如今人民亦不再相信意識形態。政治人物已慢慢被視為公眾生活的管理人而已。但現在,他們想出一個新的角色去恢復過往的權威,政治人物不再叫人民發夢,而是承諾要保護我們……從眼不能見而且不能明白的危險中拯救我們……」

什麼是眼不能見而且不能明白的危險﹖不同地方的政治人物會有不同的答案,對好些西方和東南亞國家來說,伊斯蘭「恐怖主義」是最有力的答案﹔對中國和俄羅斯來說,則是伊斯蘭「恐怖主義」再加上極端分離主義﹔對日本來說可能是中國﹔而對香港這個過氣國際都會的特區政府,就連世貿示威者都可以塑造成天大的威脅,香港警察最終拘捕逾千名示威者(不知有否打破世界紀錄),成功保障香港市民生命和財產。差點忘記了,我們還有董建華(相關新聞 - 網站)、葉劉和梁愛詩(相關新聞 - 網站)精心炮製的「一六七新移民恐慌」。

特區的低Vs布殊(相關新聞 - 網站)的高

但如果我們的記性足夠好,就會察覺,太多製造出來的恐怖根本是幻象。在政府的鼓勵下,我們為幻想/設計出來的危險感到恐懼﹕於是,我們容許警察添置新的裝備去鎮壓「暴民」﹔我們容許政府訂立更多侵犯個人自由的條例﹔為了保護大多數人的利益,政府和人民互相默許歧視某一類人,管他是伊斯蘭教徒、新移民,還是千里迢迢來港申冤的反世貿示威者。到最後,我們還要因為政府保護我們免於一大堆幻想出來的危險,而感激流涕,連聲道謝。這就是驚恐政治。

香港政府借世貿過橋製造恐怖只想收一時之效,實也騙不了人,灣仔眾街坊「唔使問阿貴」都知道警察將灣仔封鎖的做法是何等脫離現實。特區政府的低手不足為法,美國布殊和背後一班新保守主義高官才稱得上玩弄驚恐政治的祖師。現在離九一一襲擊已超過4年,美國政府仍然可以動員民眾支持永無休止的反恐戰爭,甚至乘機發動伊拉克戰爭,進而改變整個中東政治,驚恐政治的能量彷彿無窮無盡。

前幾天讀到《今日美國報》一篇報道,驚訝美國到底變成什麼鬼地方了﹖報道說,負責機場安全工作的美國運輸安全管理局計劃於明年訓練主要機場的保安人員,提高他們通過觀察乘客的言談舉止發現潛在恐怖分子的能力。美國政府認為,仔細觀察與審問有助發現潛在的恐怖分子。「例如,如果一名乘客避開保安人員和警察的目光,就可能說明他心裏在計劃發動恐怖襲擊或試圖隱瞞別的事情。這類人必須接受額外的檢查,還可能受到警察的查問。」如果有一日,我拿自己那本蓋滿阿富汗、伊朗和巴基斯坦簽證的護照到美國去,有可能不被懷疑是恐怖分子嗎﹖如果我刻意對機場警察堆滿笑容,肯定更難以擺脫嫌疑,因為刻意表示友好「可能說明我心裏在計劃發動恐怖襲擊」。如果我跑,更隨時小命不保。

政府發起 傳媒群起散播

身在傳媒,晚晚看外國通訊社消息,我膽敢斷言,傳媒在散播驚恐政治的作用非常關鍵。如果沒有大眾傳媒,許多人根本不知道要驚,亦不懂得驚。這類例子實在太多,我只會簡述過程。直到最近幾個月,美國本土依然是不到一個月就會出現一次在公共交通工具或者公眾場所發現可疑物品或人物的突發新聞,然後封閉地鐵站、隧道、華盛頓國家紀念碑廣場、甚至國會山莊周圍。新聞一出現時總是說得神秘兮兮,CNN的鏡頭對準疏散後空空蕩蕩的廣場、地鐵站、隧道,所有電視台、電台和網站紛紛作即時報道。就這樣熙熙攘攘幾個小時,之後發現所謂可疑物品只是一件被遺下的行李,所謂可疑人物則是精神有問題或者愛出風頭者。這種新聞(其實任何新聞都差不多)的特點是,無論事後如何澄清,報道了就是報道了,緊張氣氛已經製造出來了。

記憶所及,這幾個月在美國唯一搞出人命的「恐怖事件」,就是一名男子在飛機降落後聲稱有炸彈,被空中特警擊斃。他和7月倫敦襲擊後,被英國警察殺死的巴西人梅內塞斯一樣,身上其實什麼炸彈都沒有﹔而在反恐戰爭的非常時期,殺人的警察總是被認為已經「按指引辦事」,無可指摘。

如果「狼來了」永遠只是「狼來了」,民眾就會麻木,「幸好」伊斯蘭武裝組織在九一一後繼續襲擊美國的盟友,以及被引到伊拉克打聖戰。

西方國家的官員現在又會不定期出來向傳媒放風,說咱們的情報機構在過去幾個月,瓦解了多少次恐怖襲擊陰謀,部分更是到了最後準備階段(final stage),行動中拘捕了多少個蓋達組織領袖(蓋達好像有無限個領袖似的)。以往我們將生活安穩當成理所當然,現在政治人物要我們改改想法﹕我們今天能夠正常生活,是多得政府保護。

我認為這種由政府發起,由傳媒逐點逐點散播的驚恐政治,比起什麼世界大事更能反映我們現在身處的時代。

當然,我只講了故事的一邊﹔所謂孤掌難鳴,在布殊/切尼/拉姆斯‧菲爾德/貝理雅(相關新聞 - 網站)的對岸,永遠需要放拉丹的神主牌。還是請大家上網看紀錄片吧﹕www.archive.org/details/ThePowerOfNightmares

補針二 認清公關包圍的世界

朋友給了千幾蚊參加一個「說話」課程,講的原來是公關技巧。教師吹噓自己一方面教記者如何發招,另一面又教警方如何接招。世貿這陣子,終於領教到警方如何將謊言消化。李明逵(相關新聞 - 網站)在電視台專訪中說沒有水炮,而橡膠子彈「係機動部隊的裝備更新」──原來他不當消防喉是水炮。李明逵最初否認17號晚有用橡膠子彈,及後傳媒踢爆警員使用了布袋彈,警察公共關係課代表出來,說布袋彈是「警方的裝備更新」。

公式新聞 隱惡揚善引人消費

我們身處一個被公關包圍的世界。

揭開報紙,小至港聞一則大學最新醫學研究,大至國際版的戰爭和外交角力,通通都是公關,都是隱惡揚善。在港聞和經濟版的公關式新聞,大部分是引人消費,令人困在南韓農民以死反對的新自由主義消費循環中,最令人憤怒的是香港傳媒發瘋似地逼香港人迷信迪士尼,風潮一過又馬上作鳥獸散。

這裏要說的是國際新聞。我們都已經默認,離自己愈近的人命我們愈關心,所以在香港死幾個人的車禍比起國內死20人的車禍貼身和重要。但奇怪的是,為什麼我們會關注一條美國人命多於一條伊拉克人命﹖或者在伊朗核問題上,為何我們會覺得伊朗天生是反派,而美國、歐盟就是好人﹖背後其實有公關在作祟。

再挖深一點,我們會看見更多自己的涼薄。10月份巴基斯坦地震,死了足足8萬人。論死傷之慘重,救援工作之困難,與南亞海嘯差別不大。更令人難堪的是,我們經常與巴基斯坦人擦身而過,他們許多是拿香港身分證的,是香港人,但傳媒卻將巴基斯坦地震當是一單很遙遠很遙遠的災難,沒有人去採訪,篇幅可能及不上海嘯的十分之一。另一邊廂,海嘯一周年的採訪規劃也充滿了偏見,死了十幾萬人的印尼班達阿齊不見有人去,死了幾千人兼最多外國人的泰國卻成了悼念焦點,電視台記者在新建豪華酒店裏談旅遊業復蘇。這背後也有公關在作祟。

我們明知西方傳媒控制了認識國際議題的視野,明知美國政府的公關無孔不入地要我們相信入侵伊拉克是正確,甚至令我們覺得美國人的生命比伊拉克人重要。面對這種被塑造的感受上的偏頗,我們需要用理性去填補不平衡。紐約時報和華盛頓郵報是美國報紙,美軍在伊拉克死了二千多人,他們用大篇幅報道美軍死亡情,再配上死者家屬特寫也無可厚非。但對於近3萬名在戰爭中和戰爭後被殺的伊拉克人,我們身在香港的旁觀者,難道不應該超越美國人的視角,嘗試直接面對他們的痛苦故事嗎(就算經常提醒自己這個數字也是好的)﹖要做到這點並非不可能,但要多花點功夫,譬如搜尋網上獨立媒體的戰爭報道,或者看伊拉克blogger的文章,擺脫主流媒體的報道。

人命就是人命 沒有分別

再說「恐怖分子」。美國將反恐戰爭宣傳成不辯自明的真理,伊斯蘭激進分子自動成了十惡不赦的狂徒,但我們是否夠細心,聽一聽那禁忌的聲音﹖其中一名參與七七倫敦襲擊的「恐怖分子」西迪克‧汗在遺言中說﹕「你(英國人)身為選民,選出一個向我的同胞(伊斯蘭教徒)施暴的政權,因此你要為自己的一票負上直接責任。正如我直接為保護我的穆斯林弟兄姊妹和為他們報仇負責任一樣。」無論如何,這也是一句很有力量的話吧。對他來說,在伊拉克或巴勒斯坦的一條人命,和在紐約或倫敦的一條人命,沒有分別。

如果我們跟西迪克‧汗一樣,強烈地感受到伊拉克人因美英佔領而付上的沉重代價,我們也許會看到,自殺襲擊與美英霸權之間的業報循環。

明報 1-1-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