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HarryPotter》第一集中,曾經有如此一幕:
主角小Harry在魔法學校Hogwarts裏,無意中在地牢裏發現了一面「心靈魔鏡」。在鏡中他看到自己魂牽夢縈已經逝去的父母親。從此,每到晚上,他都獨個兒偷偷地走到魔鏡前,沉溺於虛擬的愛和溫馨當中。
終於某個晚上,被魔法長老Dumbledore發現了,遂對他說:
「這只是一面魔鏡,每個人在鏡前,都會看到自己心靈深處的欲望,但說到底,這都只是鏡花水月,而不是實實在在的明天,多少人參不透這道魔障,在鏡前蹉跎歲月,徒然虛耗了自己的一生。」
九七回歸後,港人也不自覺墮入了如此一道魔障當中,地產和金融泡沫的爆破,令負資產、裁員、失業、減薪成了一代人的夢魘,港英年代經濟上的浮華與醉生夢死,成了港人逃避磨人現實的一面魔鏡,大家總愛在鏡前緬懷thosegoodolddays。大家都希望可以一覺睡醒,什麼事都無發生過。
《棟篤笑》啟示錄
黃子華《棟篤笑》《冇炭用》那一集,有如此教人發噱和深思的一幕:
「朱鎔基話唔可以將所有問題都怪晒董生,但我嘅意見就剛剛好相反,我認為董生今時今日對香港嘅最大作用,就係我哋可以將所有問題──都怪晒佢!關唔關佢事,都係董建華!」
「一個人最痛苦係乜嘢?就係你知道自己有好多問題,但你又唔知道究竟果啲係乜嘢問題,你即使講得出,但都解決唔到嘅果種無助,但如果你能夠喺這個時候,講一句:『最衰都係董建華!』……(接着黃子華擺出一副「舒服晒」的動作和表情)……咁樣大家又可以過得一日!」
「香港從來未有過咁大嘅怨氣,但香港亦從來冇出現過咁樣嘅一個人,咁適合做『出氣袋』嘅!」
兩年後,重看這隻VCD,看回這一段說話,越發覺得發人深省。
魔鏡的虛妄
董建華的管治當然是一塌糊塗,但是香港本身也有更深層次的問題,全球化、經濟轉型、泡沫經濟開到荼薇,社會結構、政治制度的老化和局限徹底暴露,都是港人過去8年生活折騰的徵結。
以為只要把董建華換了曾蔭權,就可以當作一覺醒來,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重回九七前的浮華與醉生夢死,這就是很多港人心中的魔鏡,也是在負面新聞不斷,例如座駕違反交通規例任意切線、媳婦考試前夕不避嫌宴請其主考官、涉嫌越權擬影響舊部晉升等情况下,曾蔭權民望持續高企的原因。
當然,港人這種「曾蔭權情意結」,還有另一個更微妙的基礎,就是那個「AO神話」。
90年代初,為了要部署「光榮撤退」,面對北京和共產黨,港英政府在彭定康年代,選擇了通過公務員系統(尤其是政務官AO系統)來築堤防洪。於是,一夜之間,公務員的神話應運而生,忽然之間,被吹捧成為「香港的良心」、「香港核心價值的守護者」,陳方安生當然是這個戲軌的最佳演繹者。香港人的記憶是短暫的,大家很快忘記了,以往那班傲慢和自以為是的官僚,大家也選擇性地看不到那班退休高官,如何與富商與財團「埋堆」。
今天,很多人都虛妄的以為,只要重新由「AO 治港」 ,我們就可以回到九七前一切美好事 物的源頭,當作什麼也沒發生過。於是大家都不問情由的,把情感投射向曾蔭權。 選舉中的曾蔭權:僭越上帝的身分過去兩個禮拜選舉中的曾蔭權,初開始時,無錯是要較董建華懂得進入政治角色,但過多幾天,除了一些粗淺皮毛的選舉工程工夫之外,大家看不到一顆高尚、謙遜的心靈。
面對傳媒鏡頭時,他的政治表演,「 戲交得 十足」,於是那篇「 香港故事」 的參選演說、邱吉爾和毛澤東名句、親吻太太、個人競選網 頁上的家庭溫馨照片……全部不缺;但沒有了 鎂光燈,少了點提防戒心,殖民地官僚傲慢和自以為是的嘴臉,卻不經意重新暴露出來,令 人心裏不禁一寒。
於是,當他私下對住傳媒高層時,便趾高氣 揚的說:「如果可以第一回合就把對手 knock-out(擊倒),為何要等到第九個回合 ……我要做到無人可以打我。」於是,他在閉門選委論壇,又斥責擬「一票 兩用」 的選委「 不道德」 ,更氣焰逼人的說, 自己全力以赴爭取提名,是為了「要讓對手早 日脫離痛苦」 ……「要讓對手早日脫離痛苦」 ?身為教徒的曾 蔭權,懷着的不是一顆謙卑的心靈,反而以上 帝的身分去說話。從statesman到 politician他沒有直接面對對手如李永達,堂堂正正在選舉論壇以政綱擊倒對方,而是選擇閃閃縮縮的迂迴避戰,又或者由友好報章周刊代為出手,說些什麼「李永達如獲100個提名,股市勢必跌2000點」,這些令人「笑爆嘴」的抹黑藉口;他只有走馬看花式的「出巡」,而沒有細心聆聽;他只會與700多名選委進行閉門座談,卻不會出席手中無票的民間團體(如社工和老人組織)的公開選舉論壇……
選舉沒多久,他便由一個「政治家」(statesman)的高度,跌落一個「政客」(politician)的水平。如果從政者沒有一顆高尚、謙遜的心靈,spin(司編術)只會更加落入沉淪的歪道。
港版「 刻舟求劍」 的故事
曾蔭權先生,恭賀你自動當選。
我想大家一定有聽過《呂氏春秋‧察今篇》裏的這個故事。
有一個楚國人乘船渡江,一不小心把腰上佩戴的劍掉進江裏,他忙拿出小刀在船邊刻個記號,有人問他幹那何由,他說:「這是為了記得劍是從這裏掉下去的。」當船隻靠岸時,這人趕忙從船邊刻下記號的那個地方跳下江中,去找尋他的佩劍。結果當然大家都知道,他什麼也找不到。
歷史就像那流動着的江水,永遠不會停下來,若然我們以「AO神話」來刻舟求劍,注定只會徒勞無功。
蔡子強
明報
2005-0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