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朋友,天使般的黃婉玲在上周日1月6日下午3時半因肝癌與世長辭,摰愛王慶鏘(Jacob)說她安詳地走了。如火一樣熱情,如風一樣擁抱人間的她,是那麼的重要,她無數次把無數如孤島一樣的個人,連接起來,改寫了人間,改寫了香港的文化藝術圈,也改寫女性命運,尤對女性劇場、兒童教育傾注一生。婉玲還來不及完成她的美麗計劃,便匆匆遺愛人間。千個朋友,千個回憶──回憶中彷彿從不憂傷的她,依然健在人間。
文:馮敏兒
最後心願
半年前發現癌症已是末期,但她那傾盡母親遺產攝製的中國婦運紀錄片,還未完成,於是她安慰了全世界為她傷心的朋友,謝絕了大部份探訪,埋首她的詩集、兒童劇場教學筆記、她的錄像日記,從10多年來所拍下的數百小時錄影帶中選出片段,留給自己無法完成的中國婦女紀錄片《持火把的女人》。那本詩集,那本寫給老師的兒童劇場教學手冊《孩子笑了》,那個臨終前不久才開始製作的「錄像日記」《還是讓我坐下來寫封信》(由關本良拍攝),回憶她自80年第一次回中國以還,中國、女性和她自己的身世……這些都暫訂於今年3月8日的世界婦女節的告別派對中發佈。她是一個無神論者,但每個人都說她是天使,因為天使總有無數禮物。
一行禪師的頑皮天使
婉玲喜歡一行禪師,還親往法國波爾多的梅村道場修持,那年無心插柳,隨身的一本由中國宗教局出版的一行著作,卻成一行禪師的天大喜訊,因為她印證了中國政府已承認一行,要他流亡數十年的越南祖國,自然亦已中門大開,間接成全了一行禪師重返祖國之旅。為一行報上佳音的小天使,正是我們身邊的最頑皮的黃婉玲。
揚眉女子偉大家園
認識婉玲是88年她在城市當代搞女性劇場《偉大家園》,那就像一張羅網,把所有人都連繫起來,影響着往後很多劇場內外的人際關係,實驗劇團「沙磚上」亦隨之誕生。其實她是進念二十面體的創團成員,亦與畢生最愛Jacob王慶鏘一起脫離。自那時起大家就經常嘗到Jacob、阿花和Peter炮製的美食大餐。 Jacob和婉玲的家成了眾人的大客廳,但他們的家每幾個月就換一次佈局,每幾年就會搬一次屋,就因為婉玲總要求改變,裝修成了其中一種最美麗的「劇場運動」。就算真的在表演的舞台上,他們也會實實在在的煮起例牌菜,令整個劇場充滿垂涎餸香。Jacob是香港國際電影節最無可替代的電影策劃,也是我們見過最沉默內斂的人,與活潑多言無比熱情的婉玲構成強烈對比。幾年前Jacob生日,婉玲向阿鬼訂購一幅畫作為送給Jacob的神秘禮物。臨終前還想再訂購一張來陪伴Jacob。不過阿鬼覺得既已為她的詩集畫插圖,便已經是禮物了。
初一十五女詩人
婉玲天真、文藝、愛寫詩,更愛高聲朗讀,沾沾自喜,黃仁逵等人每月初一十五搞的讀詩會,成了婉玲晚年最上心的一件事,就算無暇在會上親自朗讀詩作,也會設法傳來詩作讓梁小衞朗讀。最後的詩集他要阿鬼畫插圖,篇篇與死亡有關,阿鬼避無可避照單全收,還想出畫一幅寄一幅:「收信是最令人歡喜的事情!」
光影中遇學友志雲
婉玲自己鍾情紀錄片,但劇情大電影中,她便曾是許鞍華《男人四十》中張學友老師的大笑姑婆同事;在張志成為有線電視拍攝的第一代電視電影《伴我同行》中,婉玲與當年還是大肥仔的陳志雲,合演一對三女夫妻,因為電影有教育意味,大受歡迎。對白「你又去那兒?」難道正是她的一生寫照?還有很多很多,她與 Jacob一同經驗的偉大電影,天天在她腦中重播。
焚燒的女人
在羅婉儀的眼中婉玲:「好大好大的熱情,非常非常的激情,無論你是否認同,都會被她的性格吸引,當她好鍾意你的時候,會用力緊握你的手。還有無盡的理念,不停飄的想像。」正如陳也所見:「她花很大很大的心力在朋友身上,無比重視友情,朋友有事,她忙極都會第一時間做聆聽、安慰的工夫,樂意做人肉心靈雞湯。她單純、文藝、高溫,其他人很難達到她的熾熱程度,所以她有時會很寂寞!」最知心的阿花更形容:「她花心,是因為她關心。她的熱情溫暖了別人,卻經常燒傷了自己!」深受恩惠的楊秀卓說她:「非常慷慨,有好嘢,她總要同朋友分享。全因為婉玲這個核心,為我們建立長年累月的關係。」北京的謝麗華說她:「太在乎別人感受,時時處處總替別人着想,她像能看透你的五臟六腑,她活得很累,心累就傷肝。」所以臨終一段日子像變成另一個人,常發脾氣,因為她的肝已無法負荷!
卡夫卡的《橋》
音樂人龔志成 86年回港時,婉玲差不多是第一個認識的朋友,經她熱心介紹便認識了更多朋友。後來阿龔借給婉玲一本書,是他的作曲老師送贈的卡夫卡短篇小說集,其中有一篇《橋》:「20年之後,婉玲終於把書還給我,因為她知道這本書對我很重要。《橋》是卡夫卡最古怪的一篇小說,他變成一條橋,就架在深淵河上的兩岸中間,它等了漫長的歲月,還是沒有人來,終於它聽到腳步聲,它充滿期待,誰料那人卻在背上給它造出極大的痛苦,最大痛苦還是那人突如其來的一跳,它痛苦得翻過身來,要看清他究竟是誰,但橋的一翻卻後果堪虞……婉玲就是人同人之間的一道橋。」
美麗計劃
婉玲的姊妹情可能是天地間最熱的,89民運時她加入了新婦女協進會,在此之前她已經是香港唯一的女性劇場代言人,93年新界原居民爭取婦女繼承權運動,她瞓身支援。97年3月成立「月亮文化」更對婦女投放了大量的精神和時間。婉玲好鍾意擁抱,好鍾意花,好鍾意食雞,更愛討論何謂「美麗」;需要上街的時候,她毫不猶豫,還高聲唱歌。她愛給大家寫信,書寫的時候最愛的還是墨水筆。童話故事《愛麗斯夢遊仙境》是她的最愛,已用上十多年時間研究。她又愛以心愛的塔羅牌為朋友占卜,倒有幾分靈光,但能卜卻不能自卜,對自身命運渾無所覺。
在不遠處的一生
婉玲做過紐約《中報》記者,也曾是城市當代劇場節目策劃,她不但是香港首個搞女性劇場的人,那股強烈女性意識,至今除她之外再難找到另一個名字。後任中英劇團創作和教育主任,打開學前兒童劇場的大門,與阮志雄合創多齣兒童劇,當她轉戰他方後阮志雄獨力繼承下「雄仔叔叔」於是誕生。94年她出任美國福特基金會的北京項目管理,跨出香港領域進入更強悍的中國婦運世界,95年在北京舉行的世界婦女會議,便造就了紀錄片《持火把的女人》的前提。後又做過一陣子中國樂施會,證明了太敏感多情的人不宜。97年與香港的姊妹成立「月亮文化」推動女性藝術。《中國在不遠處》劇場和紀錄片、《美麗計劃》、《孑孓之歌》……
蘋果日報 16-1-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