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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視覺藝術的書寫

香港視覺藝術的書寫

閒來無事,我也會到香港藝術館的網頁瀏覽,看看有什麼新的藝術資訊,月前偶然發現了一個名為「香港視覺藝術欣賞網上課程」(下稱「視藝課程」)的環節,作為本地視藝史研究者,對此題目我自然格外留神。從網頁版面的導論所示,始得悉這是藝術館和教肓統籌局首次合作的項目,旨在使中、小學教師「能對美術欣賞建立基礎知識,並多注意本地藝術,令他們對香港藝術的發展風格特質以至重要藝術流派和活躍藝術家建立認知,協助他們如何瞭解藝術並把所得知識應用到教學上,以配合未來的教肓發展和創意教育。」一直以來,本港的藝術教育和研究都未盡如人意,亟切改善之處其多,不論官方或學者,在此事上都是責無旁貸。教統局也直言不諱中、小學教師缺乏美術欣賞的基礎知識,如今為了配合未來的課程發展,進一步要求他們在課堂中講授本地視藝,對身處前線的教師而言,自是倍感吃力。故此,藝術館願意負責編制網上課程,總算是為教師們提供了一些支援,也履行了它推動本地視藝教育的使命。

上述的網上課程由六個以藝術形式為題組成—水墨畫、書法、西方繪畫、雕塑、裝置和混合媒介,官方分別邀請了六位專家及學者,各自就個別題目編寫教材。依我所見,每個題目主要劃分為兩部份,前半部是簡介該藝術形式,後半部則為它在本地的歷史發展。歷史的書寫,向來無一定的形式,但求實事求是,作者如何詮釋不過是個人取向而已。然而,作為一份教學材料,「視藝課程」實在存有不少值得商榷的地方,有見及此,我必需就我所知,指出當中一些明顯的謬誤,好讓這份課程的真正用家作為參考。

譬如引<香港雕塑>其中一節為例:

「自英國統治香港,直至二次世界大戰時期,有關雕塑藝術的活動不多,僅於1937年由羅蘭素創立一所香港繪畫素描雕塑藝術學校而已。戰後十年,香港的雕塑藝術活動頗為沉寂…,直到1950年代末和1960年代初,張義回港和文樓從台灣移居,雕塑藝術才開始發展起來。」

我對本地早期雕塑發展認識不深,但肯定戰前除了西人羅蘭素外,已有相當數量的華人雕塑家在港活動,如1932年由加拿大學成回港的梁竹亭便為一好例子。戰後在港的雕塑家更多,陳錫鈞、鄭可、尹積昌、蔡里安、潘思偉、傅天仇、王維新、陳雷等,都比文樓和張義出道要早,要說戰後本地雕塑活動沉寂,未免與事實不符。上述雕塑家的資料,於拙文<香港雕塑藝術何時有?>可見,最初在本報文化版<形彩風流>專欄發表,及後專欄又輯錄成書,為坊間有數的香港視覺文化史話,理應很容易在書店或圖書館的書架上找到,故不贅。

如果文字資料難尋,那麼藝術作品是更直接而真實的歷史證據。我不知道藝術館是否曉得自己原來也藏有至少兩件屬於陳錫鈞的人像雕塑,因為由館方公開的收藏資料顯示,這兩件作品的作者姓甚名誰只列作待考,其中一尊身份不名的肖像,心水清的朋友一看,大概會辨認得出他是三十年代居港的著名學者許地山,製作年期相信是1941年或以前的事。藝術館收藏豐富,卻沒有好好善用和把握,站在推動和支持香港視藝史的立場,實在是說不過去的。

又引<西方繪畫>部份為例:

「李秉於1930年自加拿大移居香港。他在加拿大長大及接受教育,畢業於溫尼柏(Winnepeg)美術學院和安大略(Ottawa)美術學院,師事加拿大著名的七人畫會成員。他用筆簡煉,設色明麗,深具印象主義(Expressionism)繪畫的特色。他愛好繪畫風景…,擅於以粗獷的筆觸及色塊捕捉光和色的變化。」

把Ottawa當成Ontario,Expressionism作Impressionism可能是作者一時手文之誤,無傷大雅,但說李秉是七人畫派的學生,則是不得不糾正的錯漏。多年來,我曾經不只一次公開的向藝術館指出,李秉從來沒有跟隨七人畫派(Group of Seven)的成員學畫,相關文章最早可追溯至十二年前本文化版(1996年12月10日),及後亦曾輯錄在黎健強和梁寶山合編的《從過渡跨越千禧:七人視藝評論自選文集》,絕非甚麼機密不能公開的資料,即使作者不清楚,藝術館也是沒有理由不知道的。

至於說李秉的繪畫筆觸粗獷,我相信作者只要稍為參考藝術館李秉的作品,或是翻閱展覽目錄,都會願意修訂其說法。李秉的繪畫大都線條簡約準確,用色清脆俐落,相比其好友陳福善和王少陵粗筆的水彩畫,可謂大相逕庭。

另<水墨畫>部份開首即指出本港早期國畫的發展,早可溯源到二、三十年代,且深受廣東畫家的啟源和影響。二十世紀初期粵港關係密切,藝術文化相互補足,有主從之分,未免太過想當然,亦無視其時本地藝術家的活動。實際上,自一九一○年代起,本港的書畫家如馮師韓、文鳳父女,月份牌王關蕙農,以至身兼商人、書畫家、藏家的杜其章,早已在港從事與藝術有關的授徙、出版、設計和結社等工作,其影響絕對不少於國畫研究會的成員,或是嶺南派的二高一陳,可惜他們的事蹟在「視藝課程」皆從缺。

類似以上值得商榷的論述,在「視藝課程」中不一而足,我於此提出,非要刻意挑剔負責編寫的專家學者,而是關乎我們看待本地視藝術史的態度。猶記得兩年前國內學者朱琦編寫了《香港美術史》,即引來本地藝術圈不少爭議和討論(包括本人),認為其內容不盡不實。無論閣下接受此部香港美術史與否,它總算是給關心香港視藝的人一個當頭棒喝—想要一部紮實的、有根有據的本地視藝史著作,那請大家急起直追罷。要寫好香港視藝史,尤其是把它作為教材使用,無徵不信,乃必守之格言,否則大家在批評《香港美術史》的同時,不外是五十笑百而已。

轉自 信報 文化版 2008年6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