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棲棲,政事反覆,超錯、歪理、轉軚之聲,較世界盃球賽的不濟更令人氣餒。反觀本地視藝界,各大學的學生畢業展相繼推出,雖說是新嫩幼苗有待茁壯,但見一群一群青年藝術家靜極思動,以作品展示創意,表達個人態度,一切來得有情有理,比起目前社會的和稀泥狀態完全是兩回事。其中浸會大學視覺藝術院的畢業展,一次過展出了六十多位藝術新生代的作品,數量之多可能是前所未有,且當中不乏水準之作,我初來視覺藝術院任教,也不避瓜田李下之嫌,很想為大家推介這批本地視藝界的新秀。
本屆視覺藝術院畢業作品,無論在藝術形式、內容、風格方面都展現了多樣化的特點,由傳統繪畫到漫畫、攝影、陶瓷、玻璃、多媒體裝置、行為藝術等,無所不包,這大概反映了視藝院多元開放的教學模式,以及當今視藝學生的廣泛興趣。展覽題為《Solos》,意謂每位參展者都視之為獨立展出。然而,如果說每位展出者都能獨當一面,又未免誇張。對很多同學而言,畢業展極有可能是人生的第一次展出,與其說這是他們經過三年專業學習後的一次成績大檢閱,不如視之為走出校園,踏上視藝創作旅途的kick off,觀者能以此心情和角度欣賞,或許會有更多收穫。
故此,如要單純討論作品的藝術技巧,你可能會讚歎梁家儀的中國人物畫《無題》,是眾多展品裡少有用筆熟練,具備傳統中國工筆畫風格之作。梁描寫的人物別開生面,既非傳統的仕女圖,而是她想像中體型超胖的「美女」。透過描繪這些非一般「美女」的日常瑣事,她質疑人與動物的分野,美的標準等聽來是老生常談,卻又恆久解決不了的議題。相比起《無題》,林旭艷的水墨畫《凝》則以大刀闊斧的筆法,描繪看似是中國山水石頭的紋理,借此表現自然的美。事實上,林的水墨畫可觀之處並非限於紙面上水墨濃淡的效果,而是她觀察入微,幻想無限的心思。據她解釋,那些驟眼看似石紋的肌理,靈感是源自其祖母臉上的皺紋,乾癟的皮膚,而將此些歲月的痕跡放大,原來同樣也可看見自然的美,以及人與人之間的情。以小觀大的手法,在傳統國畫早已採用,宋畫的半邊山水,便常以此營造詩意。林的巨幅皺紋不囿於詩意,她在寫紋理的美之餘,更想嘗試發掘人間的情,以嶄新的角度,去了解人與自然的關係。
你可能埋怨時下年青人的想法難以理解,對所謂八十後、九十後盡是一些負面的印象,但你又可曾認真想過這些隔膜、鴻溝,甚至乎誤解的根本原因呢?看視藝院同學的畢業作品,我清楚聽到年青人的心聲,只要你願意細心觀察,其實也可跟他們作坦誠的對話。伍啟豪的《影像編者》就以錄像和行為藝術,表達他對本地政治文化的看法。從錄像所見,伍在街頭收集了一些本地政治人物如立法會和區議會議員的海報橫額,之後他以不同的方法重覆洗擦、清潔、曬乾及修補這些人物影像。這種重覆的行為,看似很無聊、很傻瓜,實則它記錄了作者對某些政治人物的回應—不滿、污穢、荒話、面目模糊、廢除功能組別……。是湊巧還是刻意,民主黨主席何俊仁在這批肖像中榜上有名,看見他被修整後的模樣,慘不忍睹,情形如同他今天在政改的立場一樣。所以,誰說青年藝術家不關心社會,不懂政治?伍的作品清清楚楚告訴大家,年青一代也有他們的睇法,問題是我們有否用心聆聽而已。我建議在展覽完結後,伍可把這些經修理的肖像全數送回給它們的主人翁,讓這些公眾人物可清淅地聽到作者的回應。如此理性、非暴力,甚至乎帶點artistic的對話,我想社會大眾是沒有理由反對罷?
年青人對社會制度的不滿,從郭燕銘的陶瓷裝置作品《消失中的我》亦可略窺一二。郭以自己的泥塑頭像,浸泡在醋裡,讓它逐步被酸性溶解,由此引申到自我的消失和被剝奪。近似的想法,亦可在黃櫻的陶瓷作品中見到。她以魚吃石頭未咽,害及其身的故事,寓意人類悠久以來的盲目、貪婪、自相矛盾行為,內容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現實中可以對號入座的例子卻俯拾即是。
在香港以藝術創作為職業是近乎夢想的事,高地價政策根本扼殺了藝術創作的空間,在長期缺乏固定的工作環境底下,藝術家該如何自處,是亟待解決的問題。即將投身社會的青年藝術家,亦非常關注此等問題,而且更身體力行,透過藝術作品邀請公眾一起回應。如賴逸敏的《挖掘空間》便利用紙皮石般大小的方格,繪畫了自己居住的環境,小小的畫面,卻包羅了齣齪的屋邨空間,屋裡屋外都見一般市民的日常生活,可以說是很寫實的題材。儘管客觀環境狹窄,創作條件有限,賴的袖珍型作品,顯示了即使作品體積細小,依然可容納豐富的想像空間,對本地藝術工作者來說,未嘗不是值得一試的出路。
相比過往兩屆畢業展,我見到大部份學生的作品無論在內容和形式上愈來愈有創意,在擺脫別人影子的同時,更展示了獨立的面貌,獨立的思考。六十多位視藝新人,今後何去何從是未知數,這全要視乎他們的努力和運氣,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年青人無盡的創意和聲音,會是推動我們未來視藝發展,以至社會前進的重要動力。
青年藝術家們,是時候起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