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看這本書的人,應該是一個看過村上春樹作品的人吧?或者,起碼知道村上春樹是誰(大概)。
我喜歡村上春樹,因為他作品裡的主角,都是認真踏實,不特別反叛但強烈忠於自我。他的成名,跟他這個性格與剛巧這個時代很有關係。
我們的時代沒有戰亂,沒有為國家必須的付出;沒有饑餓,沒有為生存而一定要做的事情;幸或不幸,我們(大部份人),沒有目標,沒有方向,「跟大隊」最安全。
可是,「跟大隊」的同時,我們常常就反問到底我們在幹什麼(因為我們必須要做的事) 。我們在迷宮裡,不知所惜。
村上春樹的作品,能給你出迷宫的指引;可是,路還是由你自己來走,走出去還是靠你自己。
關於自由—沒有追求什麼的自己本來是什麼樣子?
[當初如何找到原創文體和說話方法?首先以出發點來說,與其「自己該增加什麼」不如「自己該減少什麼」的作業似乎更必要。試想起來,我們在活著的過程中,似乎擷取了太多東西。可以說資訊過多、包袱太多。被賦予的選擇實在太過多了,當想要試著做自我表現之類的事情時,那些內容往往產生撞擊,有時會陷入類似引擎熄火的狀態。而且身體動彈不得。這時,必須先把不必要的內容丟進垃圾箱, 讓資訊系統恢復清爽整潔,頭腦也會更自由地轉動。]
[從我自己的經驗來談,事情非常簡單,「你在做這件事的時候,心情快樂嗎?」 我想這個設問可以成為一個基準。如果你從事某一件自己認為重要的事情,但從中找不到自然發生的樂趣和喜悅,一面做著卻不會感到心跳興奮的話,很可能當中有什麼錯誤的、不調和的東西。這時不妨重新回到原點,把妨礙快樂的多餘零件,不自然的要素,一件件去除。]
[以上純屬我個人的意見,如果你希望自由地表現什麼的話,與其問「自己在追求什麼?」不如問「沒有追求什麼的自己本來是什麼樣子的?」或許不妨在腦子裡把這樣的事情,這樣的姿態視覺化看看。如果生硬地從正面去追究「自己在追求什麼?」這類問題,事情難免變沉重。而且多半的情況,事情變得沉重,就越遠離自由,腳步也變得越遲鈍。一旦腳步變遲鈍的話,文章就會失去流暢的力道。 不流暢的文章是無法吸引人的—或許連自己都吸引不了。]
這陣子,我們都在高喊自由。村上春樹提出了另一個有趣的角度:沒有追求什麼的自己本來是什麼樣子的?」。這問題好像很抽象,我用一個例子或者能夠容易明白一點。
每個父母生小孩前,都有很簡單的期望:希望孩子健康,快樂。
孩子出生了,他們都健康,只要和爸媽一起,他們都快樂。
孩子一天一天長大,爸媽開始追求他們聰明,二歲要認簡單英文生字。
認好了,爸媽追求他們多才多藝,不論小朋友喜歡不喜歡,他們都要學,都要認真學。因為時間金錢都花了,小朋友總能學到什麼。
學好了,爸媽追求他們上一間好的小學,小朋友要練習面試題目,要回答老師喜歡聽的答案,不論那答案是真是假。
因為要上好的小學和住好的房子,爸媽都努力工作,下班後孩子都睡了。
沒有追求什麼的自己本來是什麼樣子的?以快樂為基準,努力去做自己會快樂的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很難。因為我們都沒時間。
關於時間—畢竟我們能帶進墳墓裡的,也就只有竭盡所能逹到的滿足感
[前面提過的瑞蒙。卡佛,在一篇隨筆上這樣寫過:
「如果有時間的話應該可以寫出更好的東西」,聽到一位寫文章的朋友這樣說,我簡直嚇破了膽。(中略)。現在回想起當時的事都很愕然.。(中略)如果所寫的故事,不是竭盡力量所寫的最佳成品的話,為什麼要寫小說呢?畢竟我們能帶進墳墓裡的,也就只有竭盡所能逹到的滿足感,盡心力工作的證據而已。我想對那位朋友這樣說。我不會怪你,不過你還是去找別的工作比較好。同樣是為了生活而賺錢,世上應該還有其他更簡單,可能也更誠實的工作。要不然,就把你的能力和才華盡全力發揮去寫文章。而且不要為自己辯解,自我正當化。不要抱怨。不要找藉口。」 (拙譯<關於寫作>)]
[就算在我身上本來就多少有一點寫小說的才能,但就像油田和金礦那樣,如果不被挖掘的話,應該永遠都深埋在地下繼續沉睡。也有人主張「如果擁有強烈而豐富的才華的話,總有一天會開花結果」。但以我的實際感受來說—我對自己的實際感受多少擁有一點自信—似乎不一定會這樣。如果那才能是埋在較淺的地下的話,放著不管也會自然噴出來,這種可能性也許很大。但如果那是埋在相當深的地方的話,則沒那麼容易被發現。不管多麼豐富而優秀的才能,如果沒有人想到「好吧, 這裡挖挖看」,並實際拿起鏟子來挖掘的話,可能會一直埋在地裡永遠被忽略掉。]
沒有事情是容易的,無論是多麼喜歡的事情,一定會遇到困難和石頭,挖掘是一很辛苦的事情。正如村上春樹說,就是因為有那份挖掘的辛勞時間,當成果握在手上才有真實感。也不要讓時間限制你,你要拉攏時間,把時間專注在重要的事情上(不要追求不重要的事情),實際拿起鏟子來挖掘,時間就是你自己的。
這個也好像有點抽像,我們拿村上春樹在中學學習英語為例子:
[英語考試成績比我好的同學雖然很多,但依我看來,他們並沒有辦法讀完一本英語書。而我大體上卻可以很順很輕鬆地讀完。但為什麼我的英語成績依然不太好呢?於是,我想東想西之後,終於明白,日本高中的英語課程,沒有針對讓學生學會實際生活中能活用的英語為目的來教。
那麼到底以什麼為目的呢?大學入學考試的英語測驗能拿到高分,幾乎是以這點為唯一目的。能用英語讀書,能跟外國人進行日常會話,這些事至少對我所上公立學校的英語老師來說,只不過是芝麻小事而已(姑且不說是多餘的事)。比起那個不如多記一個困難的單字,或記住假設法過去完成式的文法結構,或如何選擇正確的前置詞和冠詞,這一類的事才是重要的作業。]
[更重要的,倒是要有「自己為什麼要學英語(或某種特定的外國語)」這目的意識。如果這點曖昧不明的話,學習只會變成一件「苦差事」。]
要知道我們「為什麼要在這裡」。這是我看「我的少女時代」最深刻的一幕:男主角教女主角溜冰,一手把她推出去摔倒。我以為男主角會說什麼「要面對困難不要怕不會痛」的老土話;可男主角說「大不了就是摔倒,你要記著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了解我們的目的,遇到困難時,困難都不會變成苦差,只會是竭盡所能逹到的滿足感。
關於學校—不要抺殺有想像力的孩子們的想像力
[我對於自己喜歡的事,有興趣的事,性格上會很專心地徹底投入。不會半途而廢地說「啊, 算了吧」就停止不做。我會做到自己認為滿意為止。但是對沒興趣的事,就不太會用心做。不如說,無論如何都沒有心情去認真做。]
[「你做這個吧」有人(尤其是上面的人)命令我做的事,我無論如何只會敷衍了事。]
[如果把人分類成「狗的性格」和「貓的性格」的話,我想我幾乎完全屬於「貓的性格」。如果有人叫我「向右看」,我很可能會向左看,有這種傾向。這樣做了有時候會覺得不好意思,但那不管是好是壞已經變成我的天性了。而且世上應該可以有各種天性。不過以我經驗過的日本教育制度,在我眼裡看來,是以製造對共同體有用的「狗的性格」,有時甚至更過分地是企圖塑造個人凡事與團體朝共同目的地前進的「羊的性格」]
[我對學校教育的期望,並不是「讓孩子的想像力豐富起來」這種事。我沒有這樣希望。因為,能讓孩子們的想像力豐富起來的,怎麼說都是孩子們自己。既不是老師,也不是教育設備,更不是國家和自治體的教育方針。孩子們並不是全部都擁有豐富的想像力。就有的孩子擅長賽跑,另一方面也有不太擅長賽跑的孩子一樣。]
[我對學校的期望,只有「不要抺殺有想像力的孩子們的想像力」這一件事而已。這就夠了。]
[希望能為每一種不同性格的學生提供能生存下去的場所。那麼學校應該會變成更充實的自由場所。]
或者,這就是所謂的包容(不是隨便在街上大小便)。在這個共同體下,我們不要只看著成績來評價一個人,不要只希望他們「聽話」。
關於目標—頑固
[就像剛才也報告過的那樣,如果留在景氣沸騰的日本,以寫出<挪威的森林>暢銷作品的作家(由自己來說有點不妥),工作的邀稿接連不斷,只要想的話也不難得到高收入。不過以我來說,卻想離開那樣的環境,讓自己以一介(幾乎)無名的新人作家,在日本以外的市場試看看到底能達到多少?那對我來說成為個人性的命題和目標。現在想想,能舉起那樣的目標,也就是旗幟,對我來說應該是一件好事。]
[能夠舉起某種旗幟為目標而努力,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不管到幾歲,不管在哪裡。]]
村上春樹在後記中,一再強調自己是一個「極普通的人」;[有一點點寫小說的資質,一個幸運的際遇,得到幾分頑固性格的幫助,三十五年多來能像這樣以職業小說家的資格寫小說]
我覺得這份頑固,才是最重要的原因。畢竟我們這一代的選擇太多,就如「拆彈雄心」裡的結局一樣,我們站在五花八門(卻又如斯相同)一櫃櫃的麥皮前,沒有頑固和執著,沒有目標和原因,我們根本連追求什麼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