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欣賞香港話劇團《三個高女人》的翻譯劇目演出，是一齣曾獲普立茲獎的經典劇目。說實話，此劇之前我甚怕翻譯劇，有時翻譯死板或劇本方向所規限，以致演員的演出如背書般生硬，還要某些對白的文法，根本是外語文法。最恐怖莫過於該死的翻譯角色名，一聲聲「茱利亞」「蓮達」「維多莉亞」，令人毛管直豎。不過，此劇令我改觀了不少。
此劇中文名有點古怪，英文名叫Three Tall Women，是形容劇中女主角長得高大。故事講述一位患有腦退化症的92歲婆婆，有天在看護的陪同下，正跟律師行的職員在睡房處理財務事宜，突然中風倒下。此時，三個同屬於中風老人的靈魂逐一出竅，分別是三個階段的她 – 26歲、52歲、92歲。「三人」同於自己的軀體前，跟對方回顧、對質、預告，例如26歲的問52歲的自己會嫁給誰，92歲的會對52歲的價值觀嗤之以鼻。年輕的罵年長的變得世故，年長的又笑年輕的天真無邪。
劇的第一部份，由演員彭杏英和陳煦莉分別飾演看護和律師行職員，而一直被業界推崇、香港演藝學院戲劇學院第一屆畢業生傅月美，飾演92歲的老婆婆。第一節是女主角中風前的情節，主要描述老婆婆的性格，對「記得」帶有一份執著，常與人爭論自己所記得的事是正確的。最後老人中風倒下，看護及律師行職員大為慌張。這部份節奏頗慢，不易令觀眾入戲，容易誤以為是尋常的倫理劇。第二部份，才是戲肉，將一切都顛覆起來，包括舞台。布幕一開，看到中風老人戴著輔助呼吸儀器，昏迷在床上。原先飾演看護和律師行職員的，搖身一變成為26歲和52歲的女主角分身，帶點疑惑，帶點冷漠，注視床上瀕臨死亡邊緣的自己，猜度何時死去。此時，紅粉菲菲的92歲老婆婆，突然在台邊健步如飛的走出來，才驚覺床上的是個假人替身。老婆婆的靈魂也跑了出來，跟其餘兩個分身「聚舊」。而場景也被「顛覆」，整個台板突然80度傾斜起來，場景變成立體佈景板。
很多人對死亡一刻有無比幻想，經典著作《死後的世界》(Life After Life)就描述了多個曾經瀕臨死亡邊緣的人，在失去意識一刻，看到什麼景象。有人看到刺眼的白光，或聽到一把祥和的聲音，或走過幽暗的山谷，看到類似地獄的景象，或靈魂出竅，看到搶救自己的醫護人員，以及焦慮的家人。這齣劇就演譯了一個假設，年青的、中年的、老年的自己，一同走出來，做一次彌留期間的小組討論。年青的她，顯然對未來有很多憧憬，覺得一定跟有位相貌不錯、比自己還要高的男人結婚。中年的和老年的不禁冷笑一聲，因為她們知道，她嫁的老公，又矮又醜。結婚，是講求時機。年青的質問兩位，何時對生命失去熱情，變得貪慕虛榮，變得如此平靜。較年長的兩位，不斷向年青的解釋為何自己變成這樣。但最後年青的，問兩位一條問題，覺得何時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刻。兩人先沉默一會兒，中年的說是自己現在一刻，覺得人生想有的物質都有了。老年的卻指著床上昏迷的自己，說是那一刻，因為迎著死亡，這一刻最平和。尤如一場自言自語的對話。
你會怎樣跟過去的自己溝通？你可以重臨舊地，探訪自己的母校。你可以摸著舊照裡的自己，讀著自己十年前的日記。你或者寫一封信給十年後的自己，約定十年後在信裡見面。十年前，你會想自己變成什麼模樣。十年後，你也許會問自己為何變成這個模樣。
我對中年的自己，尤其緊張。特別我在社會實在遇到不少中年人，為了明哲保身而袖手旁觀，戀棧權力而阿諛奉承，對正義感失去熱情，生命沒有黑和白，只有灰，他們叫這是「成熟」。其實生命，會否像一顆牛油果。拿上手按一按，軟軟的以為熟了，是最美味的一刻。切開後才發現熟過頭了，裡面灰黑一片片。以為最美好的一刻，誰知已經過火了，對掌握生命還是一無所知。
說回劇中演員，除了見識劇界前輩傅月美以及年青演員陳煦莉的精彩演出，較少進入劇場的我實在被彭杏英的演出吸引住眼球。她將劇本消化得很好，看得出她將翻譯劇本較為生硬的部份，以較為自然、生活化一點的方式演譯出來。這點很考力，要將兩個多小時長的翻譯劇本已經不容易，還要每一句以生活化方式微調及演譯，所花的心血應該不少，觀眾是聽得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