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由新域劇團、劇場組合、香港藝術中心、PIP快樂共和聯合策劃的「劇場裡的臥虎與藏龍II」計劃展演/現已於十一月十二日開始,一連兩星期,假牛池灣文娛中心舉行。是次計劃的主角是參與計劃的十四位編劇,將其劇本呈現給觀眾。同時,計劃亦希望喚起文字創作的關注。而本欄將會分階段將參與者的訪問刊登出來,讓更多讀者得悉是次極為有意義的活動。
生活第一,走自己的路──訪問姚冠東
採訪/吳紹熙
走自己的路
「有啲嘢消逝咗就消逝咗,生活中總係有唔少遺憾同無奈」,阿東(姚冠東,西域城劇團核心成員)對生活有這樣的感想;「有啲嘢決定咗就決定咗,我地無得番轉頭問『如果』……」,對自己所作的人生抉擇他有這樣的看法。基於現實和家人的期望,阿東十年前決定投身社會,打消以編劇為職業的念頭。至今,不少曾經於同一時期活躍於劇本創作的同路人(如7A的一休、W的黃智龍),現在已跟阿東走上不同的路,成為了職業的「劇場人」。當說到這件事時,阿東笑說幾年前自己有些時候仍會問自己:「人地已經有自己的專業劇團,自己究竟又得到啲咩?」他承認那時自己有時會有一些羨慕,不過時至今日他說自己已看通了、看化了,他以帶點取笑自己的口吻說:「呢十年,我得到嘅係喺虛榮世界嘅一啲成就,係現實生活嘅安穩。」
曾為著名廣告公司的創作總監,現在擁有自己的廣告公司,阿東笑說自己都算是風光過,如今亦開始建立起屬於自己的事業。不過他同時強調,他並沒有放棄對戲劇的追求,這個夢想他一直好好放在心中,一有機會就要為它做點事。「夢想唔可以放棄,仍要追求;即使唔將佢變成職業,都要繼續做──不過係以『無求』的心態去堅持,唔對人地抱有羨慕之心,亦唔對現實帶有任何怨氣。總之,慢慢做,一有機會就做!」與此同時,阿東卻不忘打趣地說:「不過如果做編劇搵到食,我一定做!」這句話風趣幽默的語氣,絲毫不減阿東眼神中的那份認真。
生活第一
「生活第一」、「沒有生活就沒有戲劇」,這既是阿東亦是西域城劇團的大原則。這個原則其實有兩重意思:第一重意思是,作為業餘戲劇參與者,生計及其他於現實生活中要照顧的事情;對於阿東及西域城一眾成員來說都是位居榜首的──這既是一個無可避免、無從否認的處境,亦是一個大家共同抱持藉以互相體諒的共識。雖然從這角度看戲劇的事似乎往往要作出讓步,不過阿東同時強調,戲劇對於他們來說可說是生命中的「必需品」,生活不可能沒有戲劇去「平衡」一下。阿東說:「我地西域城啲人,每次去到上環文娛中心劇場,聞到嗰股衰到死嘅味,都會興奮到好似啲細路仔去到遊樂場咁,外面嘅煩惱都會暫時咩都唔記得晒。」
大原則的第二重意思,是指戲劇的題材或內涵,總是來自生活──生活的感受與觀察,人於當中投入的情感與思考,經過「蒸餾」之後就變成劇本。阿東雖然從事很多不同媒介的創作,不過劇本寫作仍是他的最愛,因為通過寫劇他可以創造一個「世界」出來(不只是一個故事),而且「對白」最能直接呈現生活的第一手經驗,不同的說話方式本身就具體地刻劃了不同的人及其不同的生活。
阿東的作品,既有以嚴肅社會題材為主的,也有以寫情為主的;既有沉重的筆調,也有看似輕盈實亦沉重的黑色幽默寫法。阿東指出,他自己覺得寫情及輕鬆幽默的風格是他最「就手」的;不過即使如此,社會問題及現實生活中的種種現象,亦會捲進其中成為作品的大背景。
關於遺憾與無奈的黑色幽默、小人物於社會大勢中的卑微回應與點點情懷
於多年的寫劇歷程中,阿東慢慢摸出自己的路,縱然是要寫關於社會的「大問題」,他也喜歡通過平時不顯眼的小人物或邊緣人去看大時代,探討他們怎樣以「卑微」的方式去面對、回應他們無力去扭轉的大勢:例如通過97前打算移民的茶餐廳老板,去看一種正陷入危機的香港情懷(96年的《菜膽》),或是通過提供燒炭服務的長洲旅館主人與一些企圖到那裡自殺的香港人,看香港回歸及經歷金融風暴後的社會處境(01年的《這裡很熱》),又或是通過「哭喪」行業中碩果僅存的老師父及企圖將這古老行業現代化的年青徒弟看傳統於現代世界的消逝(06年的《哭喪》)等等。當然,阿東的作品中也有不乏社會色彩較淡、集中於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與情感的《愛彌留》I和II,前者以戀愛為主題,後者寫的是父子情。至於用輕鬆的手法寫嚴肅的問題,阿東說這一來與自己的性格有關,二來是因為他不喜歡自己的作品有隔膜,或者令觀眾看得辛苦;「我唔會寫啲觀眾睇唔明或者睇得唔開心嘅嘢,我想我地要分享嘅嘢多啲人接觸到,我唔想喺觀眾面前set一度很高的門檻。」阿東如是說。
消逝、遺憾、無奈是經常出現於阿東劇作的內容,他說:「喺呢個地方有啲嘢,有啲情懷,不斷自己消逝緊或者俾人剷除緊,作為編劇,我想做嘅只係喺一個卑微嘅位置為佢地做啲記錄,用呢個方法將佢地保留落嚟,默默咁向佢地道別。」「我想通過我嘅作品發出嘅,只係一個卑微嘅問題同願望──點樣先至可以成為一個理直氣壯嘅香港人!我所講嘅香港唔係政治上嘅,而係文化上嘅;我地身邊慢慢消逝嘅唔單只係皇后碼頭,更重要嘅係我地嘅生活方式同情懷;令到呢啲嘢消失嘅首先唔係政府,而係商業社會,係我地香港人本身……我地咩都可以賣,我地不知不覺容許自己俾『娛樂』侵蝕自己。」
談到文字創作,風趣的阿東不忘說句機靈的俏皮話:「喺廣告創作我寫字最少而賺錢最多,但係寫劇本反而就寫字最多但係賺錢最少。」
進入新階段
阿東特別重視《哭喪》這個劇作,這並不只是因為它於06年於戲劇匯演得獎,更重要的是因為它是阿東進入人生及戲劇創作新階段的一個里程碑。於02至05年這3年間,阿東的戲劇生活幾近停頓,一方面是自己開始須要更專注於工作,另一方面是之前搞劇團向銀行借錢後不幸虧蝕了,陷入了經濟難關;與此同時,劇團中其他人亦進入了人生的「斷層」,各有自己的現實處境須要照顧。05年命運終於再次將各人帶回劇場,那次雖然不是阿東編劇,但卻重燃了阿東寫劇的心。不過即使如此要寫新劇仍是困難重重,再次提起筆桿,深入自己內心深處將各方面的生活體驗凝聚、提煉,突然變得更難。阿東說:「因為人老咗,喺社會打滾咗一啲日子有番啲經歷,從好嘅一面講就係多咗好多寫作材料,但係與此同時男人三十係一個關口,身同心都開始有很大的變化……個心唔單只喺現實中慢慢結咗好多層厚厚嘅繭,要向內挖比以前更難;更嚴重嘅係,好多嘢挖挖吓自己都唔敢亦唔想面對。」不過阿東語調沉重地說完這番話之後,再次用開朗的口吻說:「不過,過咗呢關之後,寫劇就進入咗另一境界,不單內容更加豐富,而且味道變得更加醇厚,不再只係好似以前咁單憑心中一股情感衝衝衝,而係更加成熟,經過『蒸餾』的情感與思考。」他進而笑著說「啲朋友都話,喺《哭喪》度見到一個『熟咗』嘅阿東。」
今次於「卧虎與藏龍II」計劃的創作,阿東的《歌星魅影》將繼續把社會肌理與人情點滴共治一爐,以現正逐漸消逝、於社會邊緣苟存的「廟街歌廳」為大背景,以那些歌藝不凡、真心喜歡唱歌、卻同必須朝夕面對為現實生計問題的歌者為主角,探討他們的內心世界及人際關係,看看理想與現實、藝術與娛樂等如何有笑有淚地糾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