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甄拔濤(特約記者)
黃子華九七前的棟篤笑《秋前算帳》早已提醒我們,別要像溫水裡的蛙,慢慢失掉自由,終致死之。今年書展次文化堂繼續一年一度的政治諷刺作品,出版《曾大帥屎片醫生回憶錄》,書展期間開賣相當受歡迎。書展過後,次文化堂社長彭志鉻,卻始終未能為這本書展暢銷書找到發行渠道,書仍然滯留在印刷廠。香港,早變了那隻青蛙嗎?為此,我訪問了彭志銘。
彭:彭志銘 甄:甄拔濤
甄:這本書講些什麼?
彭:這本書由曾大帥身邊謀臣劉大娘所寫,記述他擔任蠶蟲師爺的所見所聞。書名中『屎片醫生』四字即為SpinDoctor的譯音。在曾大帥身邊,劉大娘目睹他突然認祖歸宗,衣錦還鄉,也記載了他與掃帚頭之間的恩怨等。整本書的主調都是嬉戲、搞笑。
甄:這一類型的政治諷刺書現在還有沒有市場?
彭:我們在書展期間擺檔,賣了五六百本,算是相當暢銷了。有些書,一年也賣不到這個數字。當中更有不少讀者是從內地來港的自由行遊客。
甄:以往你們都出版如『掃帚頭』、『老懞董』等政治諷刺作品,那時沒有阻滯嗎?
彭:沒有,都很順利。在香港,要一本書能到達讀者手中,光有出版社是不行的,最主要還是靠發行商。香港的發行商又細分為發行書店或便利店、 報攤等。以前我們出版的書,發行商不拿樣本就發行。今次卻要求先看封面,後來又要看內容,我們都照做。發行到便利店要商量入綫費(發行費),但還未討論已遭拒絕了。
甄:發行商有沒有解釋是什麼原因?
彭:他們沒有解釋。從營商角度看,他們有權不跟你做生意,認為這書不好 賣,便不跟你發行了。他們不會說,因為政治取向的問題而不發行,甚至說他們也會發行《解放》或其他政治雜誌,証明他們沒有政治審查。
甄:發行政論雜誌與諷刺書籍的影響力大大不同啊!
彭:沒錯。但現實情況是,沒有人發行《曾大帥》,但以前未試過。
甄:那麼,香港的發行出了什麼問題?
彭:香港的發行業,給幾個大發行商壟斷了。例如,聯合出版集團三中商 ﹝三聯,中華,商務﹞發行網,佔香港出版零售市場的80%。三中商擁有這樣多的書店,《曾大帥》等如絕跡香港書市。
更嚴重的,是業界乖乖地自我審查了。這不是政府由上而下落命令,而是 大家出於恐懼,或揣摩中央心意,自動自覺去審查了。最近有一個印刷商跟我說,以後不會印司徒華、古德明的書了。我問是否他們開罪了你。他答不是,只是自己在大陸開了一間新印刷廠。
甄:透過經濟手段來達到政治控制的目的,讓我想起「後極權」的概念。有學者指出現在的中國,只允許經濟自由而剝奪政治自由,就是一種「後極權」的政治生態。香港愈來愈趨向這一種狀態。
彭:現在的香港,是政府不用明顯地自己出手,而是由民間自己作主導。民間又以商業理由為判斷依據。例如陳方安生宣佈出選立法會,《蘋果日報》連續兩天放頭版,但《東方日報》只是輕輕帶過,他們不是會說是自 我審查,反而大條道理說沒有市場。現在出版、發行、傳媒、全部由老闆 階級CEO控制,做的決策都說是商業決定,這個籍口成為最大的擋箭牌。
早前胡錦濤訓令曾蔭權要攪好香港經濟,潛台詞是香港仍然維持經濟主導。這種說法很危險,因為它可以被無限擴大,並成為解決、阻擋、打壓 反對聲音的尚方寶劍。只要巧妙地將事情引渡到商業範疇,而避免拉上政治道德的原則,就一切都不成問題了。所以「搞掂」大商家,香港就安安靜靜。中國人還是老樣子,有錢就什麼都不去想,滿足了,無飯吃才會動腦筋。
九七後香港的言論自由收窄了嗎?還是捕風捉影?但明擺著的是,在書店裡我買不到《曾大帥屎片醫生回憶錄》,收音機失去了一兩把嘈喧巴閉的聲音,香港只餘下兩三份敢對中央及特區說不的報紙﹝法輪功的遊行更從不見報﹞,香港警察面對示威者比九七之前更少耐性、更多陰招﹝縮短七一遊行時間等﹞、電訊條例愈收愈緊﹝政府密謀立法,將手機訊息納入審查範圍﹞…
劇作家PeterWeiss在關於奧斯威辛集中營的經典劇作<Investigation>一再反覆強調個人的堅持,就算在嚴峻如集中營的環境,個人仍有空間堅持公義。我想,堅守言論自由的空間也一樣。每個人都軟弱一點,退讓一步,自由的空間就會慢慢消失掉。如果我們都珍視這寶貴的自由,就需要使用它,也支持其他人使用它,縱然你未從同意他們的觀點。如此,言論自由,才不致被我們遺忘,或棄掉。
訪問完畢,我致電其中一間發行商,問及有否收到《曾大帥》一書,他說沒有,並補充通常他們都會發行次文化堂的書。我再致電彭志鉻求証。他說,這間發行商的確有幫助發行次文化堂的書,而且做得不錯。但《曾大帥》一書是由四筆象出版,所以發行商可以非次文化堂出版為由拒絕發行。一向以來,他們都找其他發行商發行〈掃帚頭〉等系列書籍,但無論如何努力,今次也找不到肯發行《曾大帥》的發行商。
香港,什麼時候變成要買/賣一本書也這麼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