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前看István Szots的《雪上行走的人》,恍惚間看到一眾在街道上抗爭的手足,還有那份極無底線可言的失效與惡。男主角最後逃獄,死在他此生最熟悉的地方;葬禮在山峰上舉行。他的鄉里雖目不識丁,秉持的天主教信仰由於長年沒神父關顧,略顯走樣,但是還有那麼擊中人心坎的一句禱詞:「你眼淚落下的地方,都是應許之地。」
儀式失效,還原出信仰;法律和建制失效,還原出人性,這種運動在電影貫徹始終。本來在山上住的伐木工,雲霧纏繞山脈諸峰,一家三口平淡過活。即使父親從山下拿來的聖水,在途中漏光;「鹽作世之光」的鹽也蒸發掉,聖經的文字,他們夫婦不會讀,還有山中所有的生靈與樹木、河流,讓出生不久的兒子去聽去看,去成為山上的一份子。
故事卻如日落走下坡路的車。山地被商人買下,自己地方被逼變成租客;老闆垂涎男主角妻子美色,令她跌倒受重傷。與此同時,工人大肆砍樹,運貨的馬或累死,或在途上受重傷而死,不再是昔日平和的山峰。
為了救妻,他帶兒子到遠方的教堂拜聖母,此處運用不少導演在當地山區考察得來的影像,紀錄那個在匈牙利與羅馬里亞夾縫中的山區,人的信仰生活。不過,生活只有一再受挫。祈禱救不了妻,下山找高明的醫生,救不了妻;旅館主人催逼他付錢,又生怕旅館多了具屍體——他走到殯葬服務店,對方開出的價錢十倍於他身上的錢。
他唯有回到旅館,在漸漸僵硬的妻的屍體旁數錢。他甚至算術也不大好,勉強地反覆數數,語氣愈平靜,愈教人心痛。為何他們要遭受如此對待?
為何他們要不得不以自己最純粹的心,迎向世間的不幸與邪惡?火車上,他一再向其他人說,身旁的妻只是不適睡著,乘客心知。但乘務員到來的時候,正要揭發的他,看到車上一眾乘客向他投來的沉默目光,令乘務員吞下本來要說的話。法庭上,一眾鄉里專程下山到法院旁聽,因為男主角回去後,終於忍不住殺了那個想侵犯妻子的伐木場老闆。可是書記一確認後,大家便知自己算錯日子,昨日法庭已處理他的審訊。鄉里們開始求法官,不要判十年好不好,太長了。不如我幫他頂罪,一人攤分半年,還不會耽誤農務。
當一班對法律,對城市,對建制全無認識,又飽受其害的人,不得不如此,用拙劣得可笑的言語和動作表達自己,不得不如此,眼淚已是止不住。
他們愛山上的一切,然而那些事物一下子被別人用正當的名義征服、管制,然後摧毀。發展伐木場不是山上之人所願,法律不是山上之人所願,他們所願是雲海圍繞,四季自有規律,看天吃飯,不怕艱辛的日子。男主角決定逃獄,遭憲兵射傷。他是犯了法沒錯,但他們即使走出來反抗,如有人不滿,請自問:是誰先摧毀了這一切?
留得住的,只有父親對小兒子無限遺愛,還有山峰上的人向虛空大叫著——有人出生了!有人死去了!你的淚,衪的雲海,都是應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