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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只有一天,我們差點便飛

哪怕只有一天,我們差點便飛

睇完司徒夾帶的YOUTUBE短片,深受感動,決定買票支持香港導演黃修平先生。

回家。閉氣,然後,一二三,重新呼吸,第一件事是打字。

如果夢想真的讓你抽中了對的籤,你又會否有力去追,正如戲中蘇博文(吳肇軒飾)這位92版萊特兄弟的香港青年,多次拍翼試飛不果跌倒然後提膝重新起步,向著未知處頑抗創傷前行奮進。黃修平導演調控著鏡頭,將一幕幕青春期起始的單純定格入鏡,亦把必然遇見的遺憾和失落通通曝光;而憑著陳心遙編寫的原創故事,戲中青少年有了不被世俗倒模的形象,反照成年人刻板的生存格局,份外新鮮。演員配搭除了有新演員帶來的清新,也重現了香港不少舊演員的臉孔,引人聯想,包括早前已在《點對點》演出的林子聰、主持譚玉瑛、創作人小克、影評人何故、差一點離開香港的喬寶寶、平日聽他笑他多過看他的林海峰。成年人的世界不只刻板,還有陳腔濫調的情節,見諸長大後的彭盛華(林海峰飾),他生於女人、酒、壓力之間,但由於劇本描寫青春的部份實在真誠和勇往,所以整體上無損故事的吸引力,反而筆者覺得,正正因為我們面對的世界根上每天都充斥這些陳腔濫調,所以才顯得夢想和青春可貴。拋出下一個問題是,工業革命以來齒輪化的人文社會根深柢固,活在連工業都遷移的商業城市,我們為何自討苦吃,連呼吸也趕得喘不過氣,還要放棄成長,掉頭明知不可追而追之,妄想拉近夢想與現實之間眼前似乎永遠隔著的一點距離?

航拍的先進科技為我們帶來新的視覺角度,人頓然長了翅膀能夠自由地滑行,到各地尋找希望的風景。在這些雀瞰的眼光下,香港反而比較殘舊,筆者觀影時甚至有一種錯覺:香港舊城區更似是新市鎮的未來面貌,一切終會散發破舊的氣味。導瀕又把鏡頭高低擺動,偶爾劃出一道青春的拋物線,從余鳳芝(蘇麗珊飾)的白裙擺,到蘇博文跨出離地的腳步。衝天飛,我仿佛從戲中一句對白「回家看大時代,今晚好像播大奇蹟日」想到了方展博在屋邨遊樂場摺過數之不盡的紙飛機。蘇博文為何愛上飛機,耳朵懷有聽辦三十八種飛機型號的奇技,因為他正要透過天天感受它的聲音、肚皮,克服那種巨大鋼鐵的懾人氣勢,繼而崇拜機械齒輪演化的精密發明。如今第三條跑道快要落實建設,天空的飛機忙著升降,但它們都離地很遠,地上的人根本失去昔日這種情懷。

不少飛機的模型出現在戲裡,黑板也變做新穎的滑板車。有簡單的一張紙,也有複雜得只有德叔和蘇博文合力研製才能做出的滑翔機,即使後來長大後的彭盛華能夠組製出電子遙控的飛機,也不及當年人手推動借助風行的那麼美好。夢想,只有這樣做才會感動人。可是,差一點我們會飛,這可是三位主角最後歸納的答案,彭盛華借第三者去追憶舊日初戀愛的根源,雖然全身而退但畢竟這是本末倒置的方法,余鳳芝(楊千嬅飾)因當年的選擇開始,到最後仍錯失一位好知己的寵愛,雖然她有談過夢想(曾說過要放很多很多的飛機,最後與長大後的彭盛華實現了),但中間卻錯過一大段美好光陰,那些年她只有甘於一般平淡守在安全的家中,留待男士回贈補償。蘇博文以身抵住巨大的殘酷現實,天空縱然變色,也要悠覓曙光的理型。

同一個寄信的人,將紙摺飛機送到,同一個收信的人身上;不同的是,開放日那天,余鳳芝意外地沒有把信拆開,就讓一顆情苗受傷,滯留在雷達山平原上放逐。追逐愛情往往容易令人受傷,蘇博文退出三角戀,彭盛華為了重獲愛情而不惜發生婚外情。福大命大的白鸚鵡活現了月老的任務,從余慕芝的同病相懈中拉出紅線,牽到彭盛華(游學修飾)和蘇博文的身上。夢想為三人投出對的籤,即使夢想是發生在快要窒息時還要去做的時刻,可是只有蘇博文真正用生命去好好盡力獻出所有。彭盛華經常忘記應該記得的事,只懂奉承顧客至上的奴性,余鳳芝避開中年感情必經的尷尬和失控,以為不呼喊遲早得救;從兩人愛巢所佈置的冷色傢俱,便得知這一個家只有公式的安穩,像每天例行閃動的交通燈,綠燈,上班,過,紅燈,熄燈,停。

跟台灣某齣校園青春片一樣的開頭,主人角打開時間囊的紙箱,回憶乍現。同樣珍貴的集體回憶,體現在老師肩上挽著的咪、改編校歌的頑皮童真、義務交差的學會展板。戲中沒有追星派的沉迷,只有對青春回報最大的真誠,余鳳芝引領觀眾,一起尋找下落不明的蘇博文,原諒昔日逗她歡笑的手工王,到最後在獅子山下見證不少人曾有過的飛行夢。少女的心懷春,不奇怪,受著精巧手工設計出的浪漫燈光而感動,也不奇怪,最後跟彭盛華一樣留在香港成長,更不奇怪,這不就是我們的成長嗎?其實有許多個像余鳳芝的人,少時希望環遊世界,婚後卻留在地上打工,替其他人辦理飛行。大概只有蘇博文心水比較清,一直待在原地,衝天飛是辦不到的。可惜,像《阿飛正傳》的阿旭,他也一樣渴望飛,甚至以一種沒有腳的雀鳥來自稱,最後亦以意外墮地的形式告別人生舞台。

筆者有哭,戲裡的哭戲也不造作,因為有了三位青年散播的溫度,融化冷漠的人際關係。長大後的彭盛華,林海峰飾演得平穩,哭起來更有進一步感動觀眾的魅力;長大後的余鳳芝,楊千嬅飾演得,譚玉瑛姐姐放下親民形象,走進副校長一角身上,肢體表情都在反映一種冷的交際:余鳳芝或是其他學生,我根本不記得你,幸好有人在我身旁提示。最教人眼淚的是,穿針引線的道具,不論是香港縮細到活動室地板般大小的手作模型,還是飛機放出剎那間的釋懷。題外話,彭盛華手作的香港基建,那些黑版小人物,例如港版馬勒當拿,忽然令我想起United Filmmakers Organisation (UFO). 電影人製作有限公司的介紹片頭。

觀影期間,筆者想到了一個關於天鵝的故事。我以為天鵝會游泳而不會飛,原來非也,如果前路有足夠長的跑道,且沒有任何圍欄,天鵝透過類似助跑般的衝刺,便能一躍而飛。人,何嘗不是一樣,惟香港到處種滿圍牆和鐵絲網,除非走到離島如坪圳,才有可能發一個愛情豆芽夢《王家欣》。蘇博文說過:「香港從來都不是給人發夢的地方。」戲做完了,主角通通差一點便會飛,然而我感謝這齣電影的工作團隊,他們不就是蘇博文另一個版本嗎?一直留在香港發夢,身體力行為香港電影業界付出所有,例如,我第一次看到黃修平的名字,出現在杜琪峰導演《柔道龍虎榜》專訪的片尾,那時候他是協助制作此紀錄訪問帶的幕後工作人員,去年《點對點》我看到他真人,出演一個到欣澳工作的導遊角色。鏡頭下,幕後人員不斷鳥瞰香港,觀照這個精神貧乏的地方,重新探索遺失的美好事物,有地方但不准青年跳舞,於是有了《狂舞派》,無地方但仍然堅守我城,於是有了《哪一天我們會飛》。


哪一天忘記會飛,不要緊,記得閉氣直至快將窒息的時候,重新呼吸,第一件事想做的是什麼,便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