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是藝術家探究未知世界的過程,印象派的誕生是西方藝術的其一重要的轉捩點。上回談到印象派誕生的歷史背景(印象派的誕生(上)),不過若果沒有藝術家的努力不懈,藝術的探究過程則不會發生。那麼,以莫奈、馬奈、雷諾爾、竇加等人為首的印象派畫家如何改變西方的藝術視野?這又要先略談他們之前的藝術是怎樣。
自文藝復興以來,西方經典藝術在人們的審美觀念中,已有一個固定的概念。過去的大師在構圖、技法、主題上確立了無上的典範。在莫奈的年代,法國官方每年都舉行「沙龍」,讓藝術家展示過去的成果。當那些將典範植得根深柢固的評論家看到印象派的畫時,不禁捧腹大笑,說:「這幅畫完成了嗎?整幅畫像嘔吐物,畫作胡亂地吐在畫布上,然後宣告完成。」另一個評論家說:「這是小孩的習作嗎?這樣短又粗糙的筆觸真野蠻。」
然而,那些評論家只想看到曾經看過的典範,卻不知西方藝術走到十九世紀,好像走到盡頭,而藝術家苦苦思索新的表現手法。這時攝影技術和日本浮世繪的傳入,藝術家便問:「既然攝影可以真實地反映現實,繪畫還有甚麼功能?…噢,看看這來自日本的畫,原來繪畫可以這樣子,我們何必在模仿古人的畫?」
在這樣的思潮下,藝術開始革命。然而內容卻是甚麼呢?在主題方面,印象派的對象不再是歷史人物、聖經故事、英雄美人、神話故事、達官貴人,而是普通人、街頭、鐵路、中產生活、妓女等等貼近一般人的生活經驗,甚至乾草堆也是主題。固然,這選材的改變不是單純由印象派開始,之前已有不少藝術家在主題上尋求其他可能,例如米勒的農民和泰納的詩意。藝術如生命,也有演化的過程,不是突然其來的如孫悟空從石頭爆出來,也不是上帝的恩賜。印象派畫家承繼了這精神,再探究藝術的可能。從這個角度欣賞印象派,便感受到那股藝術的熱情和精神。
在表象和形式方面,以前的大師喜歡用深沉的顏色,例如如林布蘭和卡拉瓦喬。這樣的顏色代表史詩、嚴肅。學院派畫作緊隨這樣的傳統,由素描到油畫,都有「正確」的方法。印象派畫家不滿學院派那種死板的繪畫方法,他們認為真實的世界是變化萬千,他們細心地觀察外在環境,留意光影秋毫的變化。他們運用了新發現的顏色理論,大膽地採用不同的顏色,而印象派最喜歡的色系,莫過於亮麗的彩虹色系。印象派的畫作又喜歡以短筆觸來表現光影的變化。雖然近看印象派的畫會顯得粗糙,但整體卻有一種跳躍的生命力,而且顏色奪目。近代的科學研究,揭露那些作品的魔法。在人腦的原始視覺皮質裡,並不能分辨顏色,卻只能判斷光線對比和物體的運動,若兩個對象有同樣的亮度,兩者在那視覺系統裡便混在一起;人腦另一層演化後的皮層,則可以分辨顏色對比而不會將兩種顏色混在一起。由於印象派畫家常採用同樣亮度卻不同顏色對比,又以短筆觸描繪,令我們這兩種視覺系統同時處理,故此他們的畫好像會跳動,而且十分亮麗。
今天印象派的畫是投資良品,但它的藝術價值不在於金錢,而是它改變了人們(至少在西方)審美的觀念。不過,這藝術的探究的過程一點也不容易,是經過長時間的努力才得到認同。莫奈(乃至其印象派畫家)的畫經常被「沙龍」拒絕,他們自己不服官方的審美標準,自己舉辦了八次「前衛藝術沙龍」,卻受盡人們歧視和嘲諷。過了很長的時間,印象派最終証明他們才是時代的主人。他們得到這樣的地位,部分是命運的偶然因素,也必須靠畫家的努力、堅持和為敢於犧牲的精神。莫奈有一次外出繪畫時,竟畫得忘我,忘記了潮漲,幾乎送命;又因早年經常外出繪書,到晚年時視覺受損,要做手術,所以他晚年作品《睡蓮》偏向紫色。藝術的誕生固然有其歷史背景,但若果沒有藝術家的努力不懈,人類今天可能缺少印象派的瑰寶。
印象派誕生的故事不能以寥寥千幾二千字可概括,我甚至懷疑文字能否完全表達畫家的世界,只能說他們要表達的都盡在他們的作品中,而在欣賞他們的畫作之前,了解多些歷史背景和藝術家的經歷,必有更多個人體會,這就是藝術的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