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七一都裙拉褲甩。今年在鵝頸橋街市尼泊爾人的布店裡買了兩幅紗布,上到廿九几,已經兩點。紗布漂亮但疏漏,兩點半兩點半了,口號還未想到,一眾廿九几藝術家冷嘲熱諷「你而家做好塊野留番下年用啦」。結果,看見OL作家年年一味對熊貓傾倒的癡態,令我們想到「熊貓治港要曾蔭權黎做乜?!」。江記還在布上畫了Tim Burton風的詭異熊貓。布幅掛在Gothic Lolita風的黑布花邊傘上。一班朋友去派「我們的萬言書」,有些朋友賣T-恤。我和江記站在路邊,「熊貓治港」謀殺大量菲林,大部分人都心領神會地微笑離開。原來社運加上OL口味就會大勝。
遊行隊伍一路通過,今年好像較諸往年更為沉默,市民自製的遊行物品也少了(以前我的東西才沒有這樣容易突圍),這不是不令人擔心的。sidekick經過和我打招呼,說「我也覺得今年好恐怖,但不知為什麼好像搞不起」。比較有精神的是外傭團體,還有八樓的「白色恐怖龍」實在諧趣活潑,婦女團體整大塊M巾也很厲害。路邊傳來警方要藉口讓市民看煙花而將皇后清場的消息,心裡就急起來,幾乎覺得自己不能HANDLE,但還是要急急走過去,循一種模糊的方向感。
主菜前的糾葛
走到皇后。頂上是陳景輝、浩賢、何來和YC坐在面向大會堂的邊緣,這個陣容意味著死守。簡姓警方指揮官、TERRY、聰頭、張超雄等人圍著登上天台的梯子下方,正在討論。警方聲稱不會清場,但要求全部示威者在放煙花那36分鐘完全離開碼頭,他們要封鎖整個碼頭,事後可以讓示威者回來。TERRY提出,其實我們一直願意配合(六月三十晚花了好多個小時收拾地方)煙花觀賞活動,但我們本來要求的是,警方在距離海邊一米左右的地方架起鐵馬保證市民安全(這是有先例可援的安全措施),整個皇后碼頭並不封鎖,市民可以自由進入——捍衛市民對公共空間的使用權,是我們在皇后一直駐留的重要原因之一。指揮官似乎沒興趣認真考慮,一味強調「我們警方一直都是這樣做,我們知道怎麼維持公共安全」,想由警民關係組去「安撫」TERRY,他只想和議員DEAL,然後由議員來說服示威者。這就是階級麼?
這時需要決策。公民黨黎廣德建議象徵式留下五、六人駐守,但大部分人撤出,他同樣對「一米安全區」的公共空間捍衛行動不表興趣。長毛聲稱示威者不夠人力衝撞與拉開鐵馬,而一般香港人見有鐵馬就不會過來,他的意思是順從警方。這時張超雄帶來警方的「交易」:整個皇后碼頭封鎖,頂上的示威者下來,留下五六個人在碼頭,但不準做任何挑引觀眾情緒的行為,包括舉橫額。我個人而言,一聽到這個「交易」就感到非常不妥,幾乎衝口而出就想打斷人:我們千辛萬苦日曬雨淋在皇后頂上,都是表現與權力認真對抗的決心,難道警方叫我們下來便下來?這麼容易下來,一開始還上去做什麼?我們留在碼頭就是為了抗議,如果接受「想留在碼頭就不要抗議」,豈非等同自我閹割?一開始我們就不同意警方「封鎖碼頭」的措施,為什麼我們還要配合警方去自我閹割?這時葉寶琳指出,兩個星期前,本土行動的示威者本與警方有了口頭協議,說碼頭不封鎖,只在海邊保留一米的安全區,現在是警方出爾反爾。有長期示威者同意留下五六人作象徵式抗爭(主要原因是怕被市民誤會為霸住碼頭阻人睇煙花),另一些長期示威者不同意。JULIAN叫大家一起決議,這時圍了很多人,很多人我並不認識,在場還有數間媒體在拍攝。這實在不是一個好的決策場合,但天慢慢黑下來,時間非常緊急。心裡著急,這就是寡斷。我們還是不擅長做集體決定。各自表述,與整合意見;怎樣做一個好的動議者,如何做好的推動決策者;如何與不擅與人溝通者討論。
做對決定的輕盈
這時恰好另一邊起了一點騷動,很多人去了看熱鬧,比較核心的本土成員則遷到牆邊商議。聰頭簡單覆述了葉寶琳兩星期前與警方的口頭協議,及現在警方給我們的交換條件,作了意向性調查,發現大部分示威者傾向保持葉寶琳的原有方案:
1. 頂上的示威者不動;
2. 示威者不離開碼頭;
3. 既然警方尚未完全封鎖碼頭,我們乘此機會呼籲市民一齊進入碼頭,霸靚位睇煙花,實踐公共空間的使用權。
甫決定,心裡湧起那種「做對決定」的直覺,輕快而活力充沛,想像不到未來但隱然覺得一切都會很順利。在個人經驗而言這是順心順意同時捕捉了脈絡中的重要機遇時的神遇反映。大家十來人就跑到碼頭前方的鐵馬陣,把事件向市民說明:
駐守皇后碼頭的示威者,認為皇后碼頭這片公共空間,應該是開放的,供市民來決定其用途,看煙花,為什麼不進入碼頭,而要在碼頭外?是警方出爾反爾,臨時推翻了與示威者兩星期前的口頭協議,抱殘守缺要全面封鎖碼頭;但我們一班示威者不同意,因此不會離開,希望大家一起入皇后、睇煙花!
入皇后、睇煙花之聲響徹碼頭,而真的有市民自然進入碼頭(喂常識黎個喎,可以走近D個海,做乜要隔住幾十米的鐵馬陣?)。走過七一係唔同D。雄仔叔叔講故事,叫大家一起來聽。近七點,碼頭尚未擠迫,我們用大聲公要求警察趁人流未多在海邊架設一米的安全區,這本是非常合乎常識的建議,如果警方是關心市民安全的,既然已經有200人進入了碼頭準備看煙花,那就該做好安全措施啊,難道警方不能如願完全封鎖碼頭,就不再關心碼頭裡的人的安全了嗎?結果警方仍然不管碼頭裡的事,只自行準備了四個大救生圈。真係唔該晒。我們自行組織了美少男巡守隊,在近水處維持秩序;美女組繼續嗌咪。其實我們只須略作呼籲,市民就會注意安全,不會不小心地投水自尋死路;但要向國家機器證明多少次,他們才會不把我們當白痴?而這班領公帑的傢伙在納稅人需要它們的時候袖手旁觀,那到底它們有什麼用?其實也不是不驚訝:它竟這麼直率地表現出自己的失效。
PARTY PARTY PARTY
人們魚貫進入皇后碼頭,正如麥當勞指出,警方恫嚇示威者不得手,就只好侗嚇其它來看煙花的人,說皇后這邊在進行示威活動、很擁擠,叫人們到別處去看煙花。這種分化手段去死吧!兩邊有幾人組成的小隊,到警方封鎖的入口嗌咪,說明皇后一點也不擠,皇后很歡迎大家進入!市民也就進來了。在同一時間,有足夠數量的可以信靠的朋友分頭執行任務,而工作亦有成果,最後不是驚天動地而僅僅是合乎常識的正軌,也就好到如同無重太空漫遊。
JOHNNY叔鼓動沿途民主派嗌咪,很多大佬亦都落到黎,更重要的是朋友們也到了,皇后景象一如平時,個個握手敘家常抽香煙,只是這次人數特多。大家各就靚位,為了表示對煙花毫無興趣、駐守皇后不是要霸靚位睇煙花,頂上四人在煙花在頭頭炸開時連頭也不回;葉某指出噴出煙花的大廈,全是現時最具壟斷性的大財團,這應該是近年最具寫實主義表現力的煙花旁述;周某躲到布條下看書、我倚著鐵馬看青春小說《體育時期》,交換對話如:「好撚嘈。」「呢D真係戰爭既聲。一D都唔安樂。趁住放煙花開槍都冇人聽到。」(我實在很希望這些背向煙花的照片可以刊出,以示煙花根本從來都不是一個必然選擇。)而碼頭裡邊,八樓有鼓有鈸有笛就天下無敵,他們開始類似人民集擊的敲打JAM音樂,場內有20餘人在跳舞,以示人的活動可以比天上亂七八糟的「中國人」煙花燦爛和有力量得多。人接成龍跑動,汗水灑成花朵開遍地上,笑像星屑散落海面,快樂、驕傲、平常。那些快樂的歌舞,無論如何沒法被抹黑成危險份子的激進行為——它只是令人羨慕地姿態開揚,鵪鶉如我也忍不住要一起跳。歌舞過後數百人一起叫口號,這時真的歡慶葉某說從未這麼好FEEL。還有那些頂上四人背向煙花高舉「誓保皇后」的照片,如果是追求意義膨脹的攝影發燒友,就算不同意我們,那影像的震撼力是叫人無法拒絕的。
在所謂「回歸」紀念日,虛矯的「回歸」氣氛下,一點點必要的堅持,合理的付出,人民是可以在一個象徵殖民地歷史的碼頭,用悠然自得的姿態,輕盈突破僵硬傻逼的國家機器,讓土地回歸人民。算是撥亂反正也罷,但比這個形容詞更為聳人聽聞的,是它在實行時顯得那麼輕易、合乎日常。
到後果實現的時候我們再回顧警方的條件:碼頭被封鎖、幾個孤零零示威者像白痴一樣坐在碼頭裡與人群毫無溝通,簡直是個考慮半秒都侮辱自己的「交易」。不是我不想做「交易派」,只是對方開出來的條件,簡直侮辱「交易」這個詞的商業色彩。順心而行竟然有這麼好的果報,對我這樣別扭的人來說也是當頭棒喝。人潮開始散去,有友善市民向我們道別表示支持(也有人贈我們一句「早D番屋企訓好過啦」),警方灰溜溜地拆走鐵馬欄。有大眼金魚之稱的林姓港島區指揮官,這時很勤快地搬動鐵馬,真是身先士卒,剛才要做決定時不知哪裡去了,不知是否想轉工
食環。。至於JAM歌的人們還在繼續。希望一起渡過的人記得,那一點順心而行就靠近正道的感覺,讓它輕盈地恒常流動在身體裡。
原地保留皇后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