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網上對《雛妓》劣評居多,電影的好壞我不懂評論,它不是那種讓我不假思索就說喜歡的電影,但我卻能夠拼湊出很多喜歡它的理由,譬如說,電影用一支筆替我們找到慾望與恐懼的出口,同時作為對男性性器委婉而又赤裸的象徵,當然還有,對女性命運自主的肯定。
從電影院裡出來以後,我就想寫寫發生在我身邊的事。
電影裡Sara的母親是個妓女,她靠賣買身體換來衣食,身體於她而言,是用以支撐生活的器具,至於生活對她來說是些甚麼,我們不得而知,或許連她自己也是一片茫然。她放棄了對身體及命運的自主,所以才會選擇無視女兒被繼父奪去初夜,並苦心勸慰女兒接受「個個女人都係咁㗎喇」,以換取無風無浪的溫飽。要是Sara是母親口中那種認命的女子,大抵她的一生,便會如我以下所說的故事。
在我念小學的時候,由於父母都要工作,我放學後便會到表姐家裡玩耍,表姐在一所Band3學校念書,每日放學後便和一票女同學回家消磨時間,我看過她們偷偷抽姨丈的香煙,也聽過她們生硬地吐出大人們口中的粗言穢語。有一回,其中一個女生對我堂姐說:「你表妹會唔會同你老豆老母講㗎?」我表姐答道:「唔會,我表妹好乖。」而我亦真的如她所言,總是乖乖地在旁做功課。
我就在這群大姐姐身旁,以突兀的姿態長大。她們也隨表姐喚我作表妹,買外賣、零食時總會算上我的一份,逛街買衣服也會帶上我,可是她們卻從不會讓我碰那些香煙,還督促我必須完成功課才可以玩樂。我還記得其中一個女生對我說:「表妹你讀得書,千祈唔好偷懶。」那時我想不明白,何以她們的成績一塌糊塗,卻對我說起教來。我直到現在才理解到,這些在旁人看來「自甘墮落」的女孩,並不是不知道有另一條出路,只是她們從不相信自己能夠走上那條康莊的跑道。
表姐跟女生Y的感情最好,Y自幼父母離異,後來二人又各自成了家,Y便成了家中唯一的單數。既然父母也沒空管自己,Y便經常留在表姐家中,甚至會喚表姐的母親作契媽。
Y談過很多戀愛,全都是過眼雲煙。我曾聽表姐對她說,別要太一頭熱。那時候我不懂是甚麼意思,只知道後來Y認識了一個男生,在中四以後便輟學了,巴巴地住進那男生家裡。
幾年後,Y的男友在一個小商場裡租來一個舖位,讓Y經營起一間僅容納二人身位的女裝店,我曾經去探望過她,只見她把以往那把染得五顏六色的頭髮染黑束起,在腰間扣上一個黑色小腰包,捧著外賣飯盒,見了我,忙放下飯盒,從衣架上脫下一件外套,親熱地往我身上拼。
後來聽說她的丈夫出軌了,她帶著還未上幼稚園的女兒,忍氣吞聲,最後還是撕破了臉面,離婚收場。我再去那家服裝店時,已經易了手。顧店的是一個和我年紀相若的少女,我走進去,她只抬了一下頭,旋即低下頭去按手機。我打量她,只見她穿一身背心熱褲,一如和我一起長大的那群大姐姐一般打扮。只是不知道,她的故事又會否比較光明燦爛。
除了Y,我還認識一個女孩,她是我的鄰居,比我小四、五歲,她的母親常常帶著她跑來我家串門子,大多數的日子,都是在數算她丈夫的不是。後來我們搬了家,便和她們斷了聯絡。
某日我的母親在街上遇到她的母親,她還是如當年來我家串門子那般,喋喋不休地把家中境況悉數告之。原來她終究還是和丈夫離了婚,那女孩升中後便結識了一群人,常常玩得通宵達旦,白天回家洗個澡換件衣服又到街上蹓躂。她的母親也不去管她,只在冰箱上用磁石貼上一包避孕套,便好像盡了作為一個母親的責任似的。
我已經有好些年沒有見過女孩了,我對她的印象,還是停留在小五那一年,我放學回家看見她穿著幼稚園的水手校服,在我家沙發上睡著了,我還記得地上零散的玩具和故事書,還有她被熱汗浸濕的髮絲黏糊糊地貼在蘋果臉上的樣子。我想,要是哪天我在街上遇上她,一定無法把她認出來。又或是,我每天在街上遇到那些三五成群的女孩,只要我駐足細看,就會從中把她找出來。就如Sara去Dok-my的家鄉,看著那些瘦弱呆滯,灰頭土臉的女孩,每一個,都是Dok-my。
於是乎,我好像隱約明白,這些女孩往往帶著年輕的、破碎的自己,在過早的青春裡忙亂地尋找愛的雛形,急於去建立一個只從別人口中聽說過的「家」,然而卻因急就章而作了錯誤的選擇,結果成了另一個失婚母親,築起了另一個肢離破碎的家,把不圓滿的故事,一代接一代地續寫下去。
其實輪迴不只是生命與生命的更替,還是命運與命運的交疊重行,特別是作為一個,太渴望愛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