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陳景輝] 喜帖街,一條很有生命力的街:地面上主要是印制喜帖的舖户(是各種場合的「喜」而不止是結婚的「囍」);樓上的居民,則大都住了大半輩子。經長時間的相處,樓上樓下有很深厚的認識。自2003年聖誕節市建局正式宣佈執行h15至今,推土機雖未啓動,但為了方便日後鏟平這條街,一系列的前期清場工作巳是「紥恒晒馬」,以期制造一個衰敗的「身體」,等待土地收回條例批出,這個「身體」隨即便應身聲粉碎。
十室八空的大廈、上了鎖的大鐵鍊掛在門外、在遷出單位的窗户上用牛皮膠紙對外張貼一個X(大交叉)、連接喜帖街地面的樓梯口堆滿了垃圾(註1)、在遷出了的地舖閘門上掛了白版大字標題「此乃市建局業權」。市建局種種在環境上的戰略部署,無非制造一種凋零的氣氛。現在喜帖街剩下的人和舖户不多,夜晚七時未到,街已經暗下來;街道的安全打了折扣(註2),撑下去的街坊承受不小的心理壓力。
為了對抗這種市建局一手造成的凋零局面,每朝上班經過利東街我總會坐下來吃早餐。這陣子的街道,早上晚上有很大差異。很多決定離開的街坊都會趁「早」搬走。吃早餐時看見,一籮一籮舊物從樓上運送下來;工人為了方便,一般都先打破再抬起,於是,打破傢俬雜物的巨大聲音嚮遍街上。另一方面,店主又忙着勸喻路上搬運舊物的「車仔黨」移遠舖面一點。吃完後,我就好奇去看一看被丟棄的是什麼?走近看,看到的是紛陳街頭的中國樂器,我就沿着工人下來的樓梯上去。
原來這次清場交回單位的是四九年已遷入的飛鵬泥水工會,在場工會負責人黄先生告訴我,以前工會甚至有樂團哩。據我所知,工會在同一座大廈擁有不止一個單位,工人擁有床位,客廳共用,並由工會管理。走入單位,除了看見一片混亂之外,掛在牆上有一幅刺繡織成的孫文畫像及遺囑、不少四九年已經存在的牌匾、字畫,還有老香港的木制藥箱、賣飛機欖時使用的狀似結他的樂器等。言談間,他知道我有收集灣仔舊物的工作需要後,很樂意為我揀些好東西,並邊揀邊概嘆可惜:「早知你哋黎,今朝就不打爛果啲啦,有幾件仲系我親手打添架,呢次真系文化大革命啦!」
執筆前,「呢次真系文化大革命啦」這句話在腦海縈繞不散。我很想知道他們四九年為何來到利東街?一個床位能照顧老婆仔女嗎?他們的家庭是怎樣的呢?工人想繼續和住了近數十年的工友一起生活嗎?一句話,在只談金錢賠償的重建過程中,他們特殊的背景和豐富的文化如何被發揮和改善?
市區重建真的很像「文化大革命」,因為這場革命是追求的,是一種「爹親娘親都不及進步親」的無根價值,因此所有厚實的傳統和文化都要打破,進步變得沒有血肉沒有面目,卻以人們真實的生活為代價。這讓我想起一段讀過的文字:「所謂的進步,尤其那種能為我們提供一個承先啓後和深遠意涵的進步,已經不存在了。所剩下的只是不斷的變化。」
註1:一般而言,大廈清潔費用過去由不同業主租客一起負擔,現在人去樓空,剩下來的難以獨力承擔;理論上,市建局收購后成為大業主,責無旁貸
註2:「在遷出單位的窗户上用牛皮膠紙對外張貼一個X(大交叉)」,居民嘲笑市建局無異於制作盜賊指引或毒犯指引,前者一看就知那處有人,後者容易找片無人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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