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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mbo】當香港的教育變成了平庸的邪惡

【Jumbo】當香港的教育變成了平庸的邪惡

原載於《Jumbo》48.4 P.34-37
ISSUU連結:http://issuu.com/_hkbusueb/docs/jumbo48.4/1

人之所以為人

教育之定義,各家各派有各自的說法。其中筆者最為認同美國教育家John Dewey的說法。John Dewey認為,社會的改造、民主觀念的確立,需以教育去訓練民眾,喚醒民眾獨立的判斷和理智能力,即個體主體意識。而個體主體意識的自覺,是社會改造、民主觀念確立的根本途徑。教育亦被視為公民社會裡的基本人權。《聯合國兒童權利公約》第二十八條中清楚列明了「兒童有受教育的權利,為在機會均等的基礎上逐步實現此項權利。」

「凡人之所以為人者,禮義也。」雖然筆者認為人性本善,可是禮義廉恥還是需要通過長時間的潛移默化,去激發那與生俱來的良知(當然,那些禽獸不如的人除外)。教之根本,在於「成人」,這裡指的是成為一個擁有良知的人。教化的過程,必須從年幼時開始。在現今的社會,普遍是讓小孩到學校裡接受教育。這種教育的媒介,是透過曾接受專業訓練的教師,去傳遞價值觀。無庸置疑,學校與教師均在學童的成長過程中扮演極為關鍵的角色。

平庸之惡 ── 香港教育的劣根性

荒謬的是,香港的教育,上至制度,下至配套,都難以喚醒學童的個體主體意識。「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香港教育制度的失敗是囤積下來的問題,是一個制度上、根本的問題。教育制度變得僵化,學校及家長過份注重考試、成績,對最基本的「仁義禮」卻隻字不提。莘莘學子無法掙脫這個畸形的教育制度,只好淪為犧牲品。

香港的教育制度,不禁令筆者聯想到「平庸之惡 (banality of evil)」。平庸的惡,是不思考,不思考人,不思考社會。 惡是平庸的,你我常人都可能墮入其中。人甘願捨棄自由意志,把個人完全同化於體制之中,服從其安排,默認當中隱藏的不道德甚至反道德行為,以「人在江湖中,身不由己」的理由來合理化個人道德上的過錯和撫平良心的惴惴不安。這種人,比十惡不赦之人更可怕,因為他們與常人無異,一旦犯起罪來,「惡果」令人難以想像。人類最大的邪惡,在於無法思考,只懂盲從。

平庸之惡的概念由美國哲學家Hannah Arendt於1963年提出,在她的著作中《平凡的邪惡:艾希曼耶路撒冷大審紀實》(Eichmann in Jerusalem: A Report on the Banality of Evil) 說明普遍犯罪的人其實都並非十惡不赦之人,甚至都是有點良知的人(例如閒時會扶老婆婆過馬路),卻在無思想無責任的情況下犯罪。正如Hannah Arendt筆下的「納粹劊子手」Adolf Eichmann,面對「危害人類罪」的指控,他反駁自己只是個守法的人,他的一切行為都只是在履行職務,而他在希特拉屠殺猶太人的「最終解決方案」中所扮演的角色只是偶然的,換轉是任何人在他的處境下都只能執行由希特拉派下的任務。

當教育成了平庸之惡

制度是把雙刃劍,運用得宜與否,關鍵是制度內的人。香港教育制度最大的弊端就是「乜都要量化」,只會透過考試及評核看分數。由政策制定者到執行者以及參與者都欠缺思考。上至一個月看三十本書的教育局局長吳克儉,將讀書量化成書的數目;下至深怕遭到家長唾棄的學校,將學校成就量化成一年DSE出了多少粒五星星。香港教育制度已達量化成魔的超然境界。

先從在中小學實行的全港性系統評估(下稱TSA)說起。TSA原意為評估學校教育政策的系統,提供資料讓學校及教師改善其教學,亦能夠讓教育局「檢驗」學校所提供的教學質素。因此,不少學校深怕被淘汰或甚面臨殺校的危機,這種壓力於是降到了學生的身上。筆者感到不明所以,為何一間學校或一名教師的教學質素必定是反映在學生成績身上?學生成績好,就是等於老師教得好?所謂「教得好同教得壞」就是與成績高低掛勾?從小學開始,學生「身負重任」去完成老師及學校的宏願,機械式地完成一本又一本的練習。家長和學生終於壓力爆煲,要求全面廢除TSA,引起軒然大波。

再談香港的公開考試。不論是有高考、會考的時代,還是取以代之的中學文憑試(下稱DSE)時代,香港的學生讀書都是為了應付考試。撫心自問,有多少知識是學生牢牢記住,終身受用,而並非甫步出試場就忘得一乾二淨的?學校在這種意識形態下,變成一個「輸入──產出」學生的工廠。學生被灌入既定的程式 ──「求學為了求分數,否則就入唔到大學」。 學生在被扭曲的制度下生存,「高分低能」的情況比比皆是,某些學生連基本自理能力也沒有,更遑論追求「崇高的」個人意志。

犬儒制度 ── 教育淪為培訓技能的工具

香港的教育已不需要不容許我們去思考、去發問,只讓我們單方面吸收知識,成為一個傀儡。教育淪為培訓技能、確保資本主義運作的工具。學生是活生生的原材料,最後生產成一個個不能自行運作的配件,與其他的配件共同維持社會的運作。無奈的是,配件終究也只能是配件,它們永遠不能成為能獨立運作的完整個體。學校則是生產配件的地方,以一種封閉的思想模式運作。就如法國思想家Michel Foucault所言:「在任何一個社會裡,人體都受到極其嚴厲的權力控制。那些權力強加給它各種壓力、限制或義務。」學生在求學的過程被馴服,被權力馴服。

在香港的教育制度下,學生根本就不能思考,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思考。充其量也是有限度的──在考評局的框框下思考。讀書只要能背熟補習名師的標準答案、開放式題目是揣摩評卷員的心意、合了評卷員的心意就會取得高分⋯⋯ 香港教育的「平庸之惡」,不是因為學生「無知」,而是他們缺乏了思維能力,不習慣思考,只習慣跟從,因為在他們一直以來的小型社會中(學校),唯有跟從,才有好果子吃。久而久之,年輕一代便甘願將個人意志完全同化於體制之中,默認體制的不公義,種下平庸的惡。

香港教師教的是妥協 ── 制度大於公義

筆者認為,香港的教師教的是妥協。為何筆者會口出狂言,下此定論?看畢《獅子山下 2015 ── 明月扁舟》後,筆者感到無奈及痛心。故事中的女主角葉曉月為了保護受欺凌的同學,挺身而出告發欺凌者,卻遭受欺凌者的報復。老師得知事件後,在未有問清楚事情的原委下,只聽取片面之詞,對葉同學採取帶有侮辱性的體罰。後來,欺凌者及其父親更表明要控告葉。老師擔心葉惹上官非會影響校譽,示意葉向欺凌者及其父親道歉,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故事發展到這裡,可以見到片中的教師不但沒有教導學生遇到不公義的事要發聲,還希望葉同學低頭妥協,不要把事情鬧大。正正是這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把公義扭曲,還要當作是常態,那才是變態之處。學生在求學階段時,會視教師為權威性的指標,社會的價值觀,有一定的部分是靠教師去傳遞,是確立學生價值觀的途徑。因此,片中的教師可謂顯露了香港的教育文化── 學生不應作反抗,而是接受現實。

現實生活中亦不缺例子。在基真小學的女童墮樓案中,平日看似用心教學的好老師,卻做了如斯喪心病狂的事。這就是Hannah Arendt提出的平庸的邪惡。學校及老師為了校譽,向權力低頭。於是當女童墮樓時,學校第一時間不是打999,而是致電聖約翰救傷隊!然後學校教職員在死因聆訊作供時,還冠冕堂皇地說:「一切依照既定程序進行。」在同學及家長眼中的好老師,竟間接成了殺人兇手!正正因為他只是按本子辦事,服從體制的安排,視制度大於公義。

重塑教師作為社會上知識份子的角色

坦白說,制度非一時三刻能改變,但是,制度內的人能決定其好壞。教師作為社會上的知識份子,除了傳授知識,更多是改變社會的責任。教師需跳出「我只是教書的」框框,對學校體制、社會上的不公義保持批判,並把這種思維傳給學生。這源於教師的自覺,首先教師自身也要有對道德批判的思維,再轉化該模式給學生,甚至推動社會上的轉化。這就是批判教育學。批判教育學提倡的是學生批判的知識和技能,使學生擁有能力獨立思考與解決問題。(這才是真正的critical thinking啊)學生從生活上遇到的問題中激發出不同的觀點和看法,讓學生能夠擺脫僵化的思考模式,思考人,思考社會。

結語

George Orwell 的Nineteen Eighty-four (1984) 警告了世人獨裁政府的可怕之處。若此刻我們再以「唔關我事」的態度去面對香港社會,只會成為了平庸之惡的人,捨棄自由意志,成為傀儡,任由他人用權力擺佈。香港的教育不能如此,香港人更不能如此,捉緊我們僅有的良知,這也許是我們唯一能為香港做的事。

參考資料
[1] Hannah Arendt著、施奕如譯 (2013),《平凡的邪惡:艾希曼耶路撒冷大審紀實》台北:玉山社。
[2] 石俊言 (2015),香港教育改革省思。
[3] 力哲 (2015),不平庸的邪惡。
[4] 曾榮光 (2016),辨別TSA的真實意義:比較視域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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