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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澤克:維基解密的小丑角色I

維基解密其中一份外交電報:普京和梅德韋傑夫的關係和蝙蝠俠和羅賓的關係作出類比。這是一個有用的類比:維基解密創辦人朱利安.阿桑格(Julian Assange)是否現實生活中,克里斯托弗.諾蘭(Christopher Nolan)電影《黑暗騎士》“The Dark Knight”的小丑角色?

在影片中,地方檢察官哈維.丹特成為雙面人之後,被小丑說服,殺害貪污警察和幫派分子,最終被蝙蝠俠殺死了。蝙蝠俠和他的朋友警察局長:哥頓都知道,若哈維謀殺警察的事傳出去,會讓城市混亂且道德淪陷。蝙蝠俠說服哥頓,讓他扛下這個罪名,以維持哈維「光明騎士」的形象。這部電影的訊息是:要維持公共道德,撒謊是必須的:只要一個謊言來救贖我們。難怪唯一代表真理的,就只有小丑一角,他是至高無上的惡棍。他清楚表明,蝙蝠俠一天不卸下面具,並揭示自己真實的身份,高譚市往後每天都會有人死亡。為了防止這揭露,丹特保護蝙蝠俠,搶先宣稱自己就是蝙蝠俠──另一個謊言;同時,為了藉此引出小丑,哥頓假裝自己死去──又一個謊言。

小丑想揭露面具下的真相,確信這會破壞社會秩序。我們該怎麼稱呼他?恐怖分子?《黑暗騎士》正是西方世界的經典電影《要塞風雲》“Fort Apache”和《雙虎屠龍》“The Man Who Shot Liberty Valance”的又一版本,顯示為要教化美國蠻荒西部,謊言要擢升為真理:文明,換句話說,是建立在牢固的謊言上。這部電影非常賣座。此刻的問題是,為甚麼這種對謊言的需要再度復興,以維持社會制度?

並一併考慮重新普及的美國政治哲學家:施特勞斯(Leo Strauss),他的政治思想對今日意義重大的是他的民主的菁英概念,「必要的謊言」的概念。菁英應該統治,並察覺事物的真實狀態(唯物主義的權力邏輯),以寓言滿足人們無知的幸福快樂。對施特勞斯來說,蘇格拉底被指控有罪是正確的:哲學是社會的威脅。質疑眾神和城市的精神特質,蠶食公民的忠誠度,從而破壞社會正常生活的基礎。然而,哲學也是人類最高和最有價值的努力成果。建議的解決方案是,哲學家們對他們的教學保守秘密,因為確實他們所做的,是藉著寫作,字裡行間地傳遞下去。而哲學的偉大傳統,從柏拉圖到霍布斯和洛克,所包含真正隱藏的訊息是:這個世界沒有眾神,道德只是偏見,而社會不基於自然的本質。

到目前為止,維基解密的故事,已經被描繪為,維基解密和美國帝國之間的鬥爭:究竟公開美國國防機密文件,是為了支持信息自由及人民的知情權;還是這種恐怖行為威脅國際關係的穩定?但如果這都不是真正的議題呢?如果這其實是維基解密自己,繼續下去的尤關重要的意識形態政治鬥爭:在兩者之間──公開國家機密文件的激進行為,與這種方式已經被再銘刻於(reinscribed into)霸權主義意識形態的政治範疇。特別是維基解密自己?

這種再銘刻(re-inscription)並不主要涉及「企業勾結」,即維基解密與五大報章的交易,讓他們有獨佔權,選擇地發布有關文件。更重要的是維基解密的合謀方式:以美國國務院的形式,以一組「好」的秘密攻擊「壞」的秘密。根據這種方式看待事物,敵人就是那些美國外交官,他們隱瞞真相、支配公眾,並羞辱他們的盟友,無情地追求自己的利益。「權力」被最頂層的壞人握著,並不被認為是滲透整個社會機體的某些東西,去決定我們如何生活、思考和消費。當萬事達卡、Visa、Paypal和美國銀行跟國家聯手破壞它時,維基解密已經親身嚐到這種權力的分散。一個付了代價去從事這項合謀的方式,將被人以這個邏輯看待。(難怪理論充斥著,關於誰是「真正的」維基解密幕後──美國中央情報局?)

這種合謀的方式,有他外觀的對立面,維基解密的自由佔用,作為另一篇章的補遺,關於「資訊自由流通」和「公民的知情權」的光榮鬥爭歷史。這種觀點將維基解密歸納到一個「調查報導」(investigative journalism)的極端事例。在這裡,我們跟荷李活巨片《驚天大陰謀》(All the President’s Men)和《塘鵝暗殺令》(The Pelican Brief)的意識形態只距離一小步,當中兩個平凡人發現一單醜聞,其中直達上總統,最終迫使總統下台。這顯示最高層的腐敗,然而,這項工作的意識形態屬於令人樂觀的最後信息:當兩個像我與你一樣的普通人能夠推翻總統──地球上最偉大的總統,我們的國家一定是很偉大的。

統治意識形態其中一部分的最終權力顯示是,容許似乎是強而有力的批評。今天不乏反資本主義。對於批評資本主義的恐怖,我們都超過負荷了:著作、深入的調查報導和電視紀錄片都揭露公司如何無情地污染我們的環境;腐敗的銀行家繼續收取豐厚花紅,他們的銀行卻由公帑拯救,還有血汗工廠的童工等等。不過有一個圈套是:在這些批評裡所沒有質疑的是,在一個民主自由主義的框架下跟這些暴行搏鬥。無論是明示或暗示,目標都是民主化資本主義,經濟上擴大民主控制,以輿論壓力、議會質詢、更嚴厲的法律、警方調查的誠信等。但資產階級民主國家裡機構設置從來沒有人質疑。這仍然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即使是「道德上的反資本主義」的最激進形式,例如:阿雷格裡港(Porto Alegre)的「世界社會論壇」和西雅圖的反全球化運動等。

(續)

翻譯原文:
Slavoj Žižek, “Good Manners in the Age of WikiLeaks: Gentlemen of the Left”, London Review of Books, Vol. 33 (No. 2), 20 January, 2011.
http://www.lrb.co.uk/v33/n02/slavoj-zizek/good-manners-in-the-age-of-wik...

斯拉沃熱.齊澤克(Slavoj Žižek):
瑞士歐洲研究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