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一年,各界為2017年普選行政長官而提出的方案不知繁幾,其實爭拗的核心只有一個:中央不願接受某一類人當特首,所以有人想盡方法替中央減低「風險」。各種方案可歸納成兩類:第一類是「閂門方案」,將中央不屬意的人選拒諸門外;第二類是「開門方案」,容許中央不屬意的人選有當特首的可能。解決爭拗只是一念之差:中央政府是否有胸襟採納開門方案,從而讓一個它不屬意的人可能當上特首。
依據國際標準普選特首固然是基本法賦予香港人的公民權利,縱使要權衡利害:採納開門方案,容許香港選出一個中央不願接受的人當特首,符合香港利益,符合中國共產黨利益,更符合國家民族的長遠利益。
當今香港的政治形勢很清楚,市民累積了多年對普選特首的期望,一旦期望落空,相當一部份人會走上用行動抗爭的道路,而抗爭的第一步是以「和平佔中」為首的公民抗命。公民抗命將會是香港社會發展的一個分水嶺,因為此前的民主運動都是在體制內進行,但此後的抗爭會在體制外進行,即使依然以和平途徑抗爭,但目標是衝擊體制,直至體制轉型為止。
香港市民心裏明白:閂門方案包含政治篩選,開門方案才是公平普選。「和平佔中」爆發的關鍵並非有多少香港人能容忍閂門,而在於有多少香港人堅持開門。
《香港2020》委託中文大學進行的最新民意調查,不接受「政治篩選候選人」的市民達百份之63。根據《香港政改民意關注組》委託嶺南大學進行的民意調查,全港市民中有百份之19贊成透過抗爭而非談判方式爭取普選,但在「泛民主派」市民中有四成。即使「反佔中」運動表面上聲勢浩大,但「泛民主派」市民中反對政府「袋住先」的比率不跌反升,意味著更多人會參與公民抗命。
公民抗命 啟動掣在中央
值得留意,「和平佔中」等公民抗命運動已經在香港公民社會中累積了生命力,並非由幾位領袖或政黨可以隨意指揮或剎停。在國家主席習近平主政後不到兩年,香港若以「佔中」締造公民抗命歴史,中央顏面何存?
若果中央鎖定閂門方案,等同啟動公民抗命運動,迫使民間抗爭走到體制外衝擊體制。這些衝擊有連鎖效應:議會癱瘓、政令不行、發展停滯、以至民怨沸騰。公民抗命的目標是以法達義,所以現行法律不足以嚇阻違法行為。政府為了壓制衝擊,自會進一步拑制自由和擴大警權,無可避免影響投資和營商信心;為了挽救經濟,政府須進一步倚賴自由行和「北水南調」,令發展更向既得利益傾斜,打擊多元化經濟,造成螺旋式下墜。這時特首只得百份百倚靠中央,因此特首施政越積極,越替中央製造民怨,衝擊目標會從特首漫延至中央。縱使對中共內政不會有即時影響,但無人能預測「蝴蝶效應」的軌跡。這豈非對中共認知的「國家安全」構成隱患?
反過來說,採納開門方案,可能選出一個中央不屬意的人當特首,天會塌下來嗎?
基本法對特首的權限有嚴格規定,無論誰當上特首,均只能按照基本法執行職務。國防外交是中央管轄範圍,特首無權過問,更無權插手內地事務。正因為香港人非常重視法治制度,若果特首超越法律權限而對內地或中央政府造成不良影響,香港人會毫不猶疑地向特首追究責任。可以預期,這種情況一旦出現,香港市民與中央政府會站在同一陣線。
用開門方案選出的特首同樣要面對城市發展、資源分配等種種難題,但屆時政改爭議已非焦點,政府亦毋須應付公民抗命的衝擊。誰當上特首都要明智處理特區與中央政府的關係,因為處理不善而令香港內部利益受損,市民要追究責任的是特首本人而非中央政府。市民衡量特首施政的成敗,會回歸兩項公共政策的基本尺度:效率與公平,社會發展得以納於正軌。
閂門普選 危害國家安全
毋庸諱言,閂門方案表面維穩,實質讓既得利益集團維持現狀,但代價是經濟走下坡和製造國家安全隱患。開門方案引發變局,導致較多利益再分配,但好處是各界能聚焦解決深層次矛盾和經濟成長更健康。
有人擔心香港普選成功會刺激內地民意,但開門方案的普選完全在體制內有規範地進行,比起閂門方案引發的體制外衝擊,對中央顯然利大於弊。
中央官員為香港政改決策時,有責任從歷史高度出發,不僅回應香港這一代人的訴求,更要回應百多年來無數先烈前仆後繼對民主自由的追求。香港堪稱是當今中華大地上法治觀念最強、公民社會最成熟的城市。因此中央在香港採納一套開門普選方案,是對中華民族風險最低、效益最高的抉擇。
1911年4月24日,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之一的林覺民先生,在離開香港跑馬地濱江樓到廣州起義前,背著年輕妻子和五歲小兒,寫下《與妻訣別書》:「吾充吾愛汝之心,助天下人愛其所愛,所以敢先汝而死,不顧汝也。汝體吾此心,於啼泣之餘,亦以天下人為念,當亦樂犧牲吾身與汝身之福利,為天下人謀永福也。…..吾今死無餘憾,國事成不成,自有同志者在。」
中央的決策會否辜負先烈的犧牲,將來大家會看得一清二楚。
*此文是作者為2014年8月22日與中央官員在深圳政改座談會準備的發言稿,同時代表「公共專業聯盟」及「普選工程連線」的立場。
〈刊於明報2014年8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