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期之初,又是申請學費資助的日子。富爾敦樓外長長的遞表人龍,除了意味排餐死外,還意味著更多人將跌入債網。不過有借未必有還。據學生資助辦事處(下稱學資處)2013年的數字,大學生拖欠學債高達二億。
有見及此,學資處更落力打擊拖數,將更多拖數個案,直接向小額錢債審裁處申索;另一方面放寬還款年期,降低免入息審查資助的利率。[1]
高壓懷柔兼用,似乎無懈可擊。然而,資助計劃原來的漏洞、審查是否過份嚴苛、利率降低後是否仍合適,以至政府應否全費資助大學教育這根本問題,全都付諸闕如。我們卻認為,拖數走數的元凶為政府資助不足,所以必須重提相關討論。
「Grant loan」與「non-mean」
評論前,先簡介為專上學生提供的資助計劃。
學資處提供的專上學生貸款分為兩種:一是「資助專上課程學生資助計劃」,俗稱 grant loan;二是「免入息審查貸款計劃」,俗稱 non-mean。
先說前者。Grant loan,顧名思義,分成grant與loan兩部分。Grant是直接給予同學,不用償還的資助,loan則從畢業後開始收取年利率1厘。獲批grant(甚至full grant,42100元全額資助)的同學,仍可按需要借loan。Loan一般會作生活費之用。
不過申請grant loan難關重重。同學需準備和來回補交海量繁瑣文件,如過往一年大大小小的財務收支證明和銀行戶口紀錄。過五關斬六將後,也不保證獲批資助。另外亦不乏財政擔子重的同學,因特殊家庭狀況而被拒門外。譬如,同學與父母關係差劣、父母轉職頻密、工作繁忙,無瑕分身向舊傭主和銀行索取所需文件、又或家中有盤僅足以糊口的小生意,擁有金額不少,卻無法實際套現的資產。他們都很可能與資助無緣。無法受惠於grant loan的人,有的無奈放棄升學,更多的被逼選擇免入息審查貸款,即non-mean。
Non-mean省去入息審查的麻煩,看似寬鬆,實則苛刻。它的利息比loan高,而且從借錢一刻起算複利息。更甚者,利息隨市場波動,可大可小。(2012年non-mean減息前,最高年息可達7厘,近兩年都維持在2厘以下)若同學早從asso或high dip開始已接受non-mean貸款,那利息之多,更是不堪設想。
簡言之,為了應付學費,一旦貧困學生不獲批grant,就得轉向看似仁慈的loan或如狼似虎的non-mean。畢業之時,除了需償還四年168,000元學費,還起碼得付5000元利息。學生尚未畢業,已被一手推進債務深淵。若再算上日常生活的洗費,兼職幫補開支,似是避無可避。對這群同學而言,大學教育儼然奢侈品,四年在學生涯,不過熬人生活與累累學債的代名詞。
而阿言正是受害者之一。
學債的幽靈
家境並不富裕的阿言輾轉經過三年副學士生涯,才如願取得中大學位,不過與此同時,學債的重量亦與日俱增。他高考成績未如理想,只好選讀副學士課程。副學士課程學費不菲,他自然想申請grant loan。可惜他父母工作不穩定,經常轉當不同零散工,難以逐一向從前的僱主取回相關的工作證明,只好權宜轉借non-mean。翌年,又因學科內容與自己興趣不合,轉往另一院校開辦的副學士課程,並再次申請grant loan。這次學資處特意約見阿言的父母,商談資助事宜。可是,因學資處並未交代資助額,他父母又擔心請假會得失工作,權衡輕重過後沒有應約,借non-mean作罷。「兩次申請都失敗,我已經對唔期望借到grant loan。剩番一年副學士,同埋入咗中大之後,我都直接申請non-mean」阿言說。
Non-mean的幽靈,自此纏著阿言。每隔一段時間,學資處會來信通知阿言連本帶利的欠款總額。不過因他仍然在學,無力償還,每次申請延遲還款都獲批。只是當學資處一直來信,欠款總額便利疊利愈升愈多(兩年副學士課程已超過十萬),壓力大得他無法喘息。「幾次來信之後,我就再唔敢拆開信封。一望到嗰個六位的數字,情緒就因為憂慮未來而好低落,根本無辦法集中讀書。」他談到自己讀asso時,早有同學因預見學債纏身的堪坷未來,果斷放棄升學。「不過我有興趣讀書,所以惟有暫時將財政憂慮擺埋一邊,連信都唔睇,專心學業。」
政府責無旁貸
像阿言般家境貧窮,卻不獲資助的學生絕不罕有。
雖然,為了減輕學生的財政負擔,學資處已把non-mean的利率調低,但其他重要問題,諸如grant loan的不足、讀書何以變成死慳死抵才能負擔的奢侈品,卻統統沒有著墨,彷彿政府略盡綿力便已功德無量。而其實由此至終,grant的審查,又或loan與non-mean引伸的學債問題,全因政府不肯多投放資源至教育。政府借貸予學生讀書,終究是逃避其責任的戲法,將學生今天的憂慮,連本帶利後延至將來。
只要稍稍對比外國,就不難發現香港政府何其「大方」。在奧地利、芬蘭、希臘、挪威、德國等地,學費早已全免。又或像法國,即使仍收取學費,碩士和學士課程分別也不過1800和2500港元,且本土、外藉學生劃一學費。這對遠在香港的我們,實在難以想像。(想當然耳,他們也同樣難以置信,我們擔著學債三五七年也未必能脫身,甚或可能破產)
事實上,學費多少,不能脫離權力拉扯。一如醫療和建公屋等福利,學費資助來自政府公共開支,而公共開支則主要來自大企業與富人的稅收。在他們心目中,稅收當然愈少愈好,而政府亦往往與他們同一陣線——畢竟政黨選舉經費就來自富商捐獻。在這政商一體的格局下,許多政策都主動惠及富人,向公共開支開刀,其結果自然是大眾的生活開支增加。倒過頭來說,要抵抗如此官商聯盟,甚或主動要求從富人、大企業的口袋掏錢以增加公共福利和社會保障,則往往依靠勞工階層的團結和抗爭,學費如是、醫療公共房屋等亦如是。
近年最成功的社會運動,正是加拿大魁北克(Québec)省的反加學費運動。當時的學生主動把反加學費定位為反福利削減,積極與其他勞動階級的生活勾連(口吻如:今天可以為了富人加學費,他日也能削減其他低下階層的福利),獲大眾支持,最後以逾半年的罷課,逼使政府收回加學費計劃。反觀以學費高昂見稱英美,其實就跟其七八十年代,厲行打壓工人勢力的背景有莫大關係。即使她們早有議會民主制,兩地工人階級仍難以扭轉偏坦富人的政策。一再削減公共開支後,原來的福利已不大如前。
回到香港。公共開支較之大部分已發展地區出了名地低,富人、企業財雄勢大更早是常識。如果撇開他們的阻力,其實只消略加利得稅,就可實行大學免費教育。當然,實際上如何與之抗衡,仍得靠勞動階層組織和團結的力量。只是若然討論仍像輿論般,停留在大學生如何理財不善,忽略有實際需要的人,則無疑是見樹不見林。
[1]〈大專生仍拖數逾二億〉太陽報,2014年9月6日
[2]non-mean貸款涵蓋不同課程,如不同職業培訓計劃、費用高昂的項士課程等,所以non-mean拖數的不止大學生。惟政府文件並無詳細說明副學士和學士課程外,拖數個案的組成部分(譬如百分之幾的拖欠人數或金額來自甚麼類型課程),故本文只集中評論學士課程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