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我們心碎了。
(在這樣的時候,前無去路,後有追兵,實在不想再渲染悲情,只是有些說話,如果現在不說出來,我怕今晚以後,我對民主前路絕望以後,就不能再說出這最後的悲鳴了。)
葉國謙說佔領運動持續日久,撕裂了香港,撕裂了市民。實在,被撕裂的不是支持建制與爭取民主的香港人,而是,在同一個陣營裏,意見各異的眾人,甚至,撕裂了這些人的內心。二十三日以來,跟我有最大爭端的,不是警察,不是藍綠絲帶,而是這許多年一直在身邊的戰友。龍和佔與不佔,旺角撤與不撤,警察鬧與不鬧,左膠屌與不屌,每個抉擇都能引起旁人的抨擊,甚至怒屌。這時才警覺,原來多年以來,一直以為跟自己同一陣線的民主戰友,都有許許多多的意見,這是民主,食得鹹魚抵得渴。這許多日以來,早已撕裂了我跟許多「同路人」。然而,無論怎樣激辯,whatsapp群裏總會見到他們的文字,走到佔領現場,又會看到他們的身影。無論怎樣激辯,怎樣反枱,我們的目標仍是一致——爭取民主,不會動搖。
可是,剛剛聽到朋友說,金鐘「大台」做了散水宣言,呼籲大家擁抱失敗,將運動帶回社群,讓愛與和平佔領香港。那一刻,我的內心,才真正被撕裂,碎落,淌血。佔領的這些日子,每每我聽到輿論打壓,說運動終會失敗收場之際,自己總會心灰意冷,做好為奴垂死的準備。又每每當我走到旺角金鐘銅鑼灣,看到一頂又一頂帳幕在風中招展,看到一條又一條橫額在天空飛揚,一張又一張心意字句,一個又一個愛心飯盒,我就知道自己絕不孤單,無論如何,都有不算太多又絕對不少的人跟我一起,自信可改變未來,風雨中抱緊自由。
我說過,這場運動是世代之爭,是未來與現在之爭,以今日的血汗,換明日的甘泉,今天成功了,未來就不再一樣。同時,也是現在與過去之爭,以新一代人與上一代人之爭。上一代的人,五六十後,有車有樓有番狗,生活無憂,安居樂業,受盡了自己時代的好處,還想繼續榨取後代的好處。無恥如星島何柱國,大搖大擺走出來說佔領者自私,我不禁問,究竟自私的是誰?我們七八九十後,不過是想拿回被你們搶走了,而原屬於我們的機會和盼望。像王維基說的,上一代人,你們用生命中最美好最浪漫的年華去追求名利,我們沒有也實在無法阻止;到了今日,我們選擇將這美好年華奉獻予民主自由,你又有何資格說三道四?
不過話說回頭,對於這些人,我雖然憤慨,但也會抱着諒解與憐憫。我無法改變他們的景地,也自然沒能力改變他們的想法。最令我失望的,卻是一班上一代的「民主派」。世代之爭裏,不同層級之間有着鴻溝,就算相同立場,也無一倖免。何柱國固不明白我們,難道戴耀庭何俊仁,又能明白我們嗎?我是在今晚才知道,為何你們這班「民主代理人」,爭取了多年民主,卻是進一步退兩衣,愈前進愈墮落。古有荊軻易水訣別,又有項羽投鞭斷流,無論勝負,他們都不會打定輸數,覺得贏係執到,預左輸就着草。但今天你們這群民主派,在勝負未決之際,在最需要堅持之際,卻叫人散水,棄械投降。所以,為甚麼我們輸硬。而且,彼此的鴻溝是,你們可以退,但我們不能。撤退以後,你們據着光環,可以繼續指點河山,又是有樓有車,生活無憂,大不了十年八年光榮退休,好話唔好聽,二三十年更是安寢無憂。雨傘倒下了,對你們影響有限。但偉大的毛主席說得好,世界是我們的,也是你們的,歸根究底,還是我們的。往後的三五七十年,你又叫我們怎樣捱下去?我地退無可退,返唔到轉頭喇。
你說不要害怕失敗,要擁抱它,要接受它,今日偃旗息鼓,他日東山再起。我問你,二零一四年的十月,無數人走上街頭,佔領了無數個晚上,卻不能動政府毫毛。他日,你又憑甚麼叫牠順從民意。難竟你又號召人上街遊行,在政總唱K自high,政府就會良心發現,施捨民主自由給你嗎?今日敗了,從此,共產黨只會更有恃無恐,香港人,吹佢唔漲了。還有,六四是你心魔,白色恐怖你懂,警察可以光明磊落用警棍扑頭,難道不會偷偷摸摸地搜捕「滋事分子」嗎?我們還憑甚麼本錢東山再起?又會有比雨傘革命更波瀾壯闊的運動嗎?
這一夜,我們心碎了。二十三天裏,金鐘「大台」的各位,請捫心自問,你們留守了幾個晚上?面對過幾次警察衝擊?還有資格做「民主代理人」嗎?不用想了,我告訴你,「沒有」。自由與平等我自己會追求,也不用你來做代理人了。
賽德克
二零一四年十月二十日
深夜十一時二十五分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