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題為《不必委曲也不要給自己掌聲》
佔中行動持續到今天,原本構思的佔領中環沒有成型,卻意外構成了旺角,銅鑼灣以及金鐘的兩岸三地格局,不少人都是三地不斷穿梭相互照應,就好像北京香港台北各有特點,佔中市民也各有各愛,在奔波中暗自都選擇好了自己的抗爭地區。
9月28日,香港政府和警隊為自己處理佔中過度自大態度和不恰當的武力付出了代價:催淚彈非但沒有把市民嚇退,反而這次拙劣的武力炫耀直接促使了更多的市民走上金鐘街頭,以至於警察一度關閉了港鐵金鐘站的服務,期望可以控制金鐘的抗議人數。然而這一舉動直接導致抗議人士的外溢到了銅鑼灣的街頭。民眾從香港的四面八方紛至沓來。
時過午夜,新界九龍通往港島區的公共交通已經不再運營,人們便乾脆聚集在九龍區的交通樞紐地區——旺角。一時間幾乎沒有示威處理經驗的九龍警區倉促應對,警察一方面人力不足另一方面因不敢再用武力,導致彌敦道和亞皆老街交接被示威者直接佔據。就此,旺角與金鐘銅鑼灣兩處佔領地隔岸相望,想必這種情況是所有人事前沒能想到的。佔領者迅速展開工作,上網發布旺角即時信息,建立救護站和物資站,四個街口外圍設立路障……
第二天早晨,我走在空曠的彌敦道上,腦中回憶著平日巴士發動機的轟鳴,和自己在人行道上的閃轉騰挪,只是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旺角道上橫亙著一輛巴士,我腦中努力想像著人們衝上街頭的一刻,卻還是不能想像出這輛巴士如何能如同地標一樣恰當的矗立在這個十字路口。
其後的的幾天,這輛巴士成為了佔領旺角運動北側的一棵迎客松,無論你是從彌敦道一路走來還是從旺角天橋俯視,都可以看到這輛被貼滿格式字條的大巴像一只溫順慵懶的貓一樣安靜的趴著,紙筆字條就在旁邊,不用鴻篇巨著,寥寥幾筆心意,縱身一躍,便成文章。香港人文筆不好,寫不出送周恩來總理的篇篇詩句,也未必有西單民主牆上的揮斥方遒,然而幾句輕松的調侃才恰恰是對抗荒謬世界最平民而又最有力的反擊,不是嗎?幾天後,我看著電視畫面中突然出現的拳腳相加確是震驚錯愕,而同時看著那幾只大貓從人群中緩緩挪步而出,身上卻已經被撕的體無完膚,我很後悔沒有再花多一點時間去看看那些小小的字條,我不合時宜的想,地上的碎紙應該會很快被清潔干淨吧;而那一刻,另一群人卻歡聲雷動。
說回來,當天早上路口的報攤照常營業,而蘋果日報早已經賣光了,恆生銀行的玻璃外,貼滿了當日的報紙,一版一版的畫面都是如潮水般的人群和烏煙瘴氣的天空,而背景上則是動態的恆生指數的當日股市數據,紅箭頭。
十字路口中間,人們圍成一個圈,分享著前一天晚上警察的行徑和自己的感受,說話人每每哽咽,便有陣陣掌聲鼓勵他繼續。而和六四的比較更成為一個重要話題,比如更暴力的結局。然而對我來說,市民閱讀牆上報紙的畫面,市民買水買食物的畫面,佔領者守望相助的畫面,更能讓我將北京和香港聯系在一起。對了,還有自行車,一位老先生騎著自行車從馬路邊經過,對學生們說了不少支持的話語,在一片掌聲中,他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沒有警察,旺角一切安全完好,附近的藥房日用品店都在當天照常營業,停業了幾天的金鋪到了十一期間也按捺不住,紛紛開業,裡面依舊人口湧動。
佔領者欣喜於自己在旺角的溫和與克制,為自己無政府的實踐而感慨。民眾對警察濫用武力憤怒和抗爭遍地開花的興奮一時間衝散了公民抗命所需背負的」原罪」。也就是落下了擾亂市民生活秩序的口實。自從有私家車深夜衝入人群開始,旺角不再平靜。
旺角佔中路口賣報的大姐說:「前兩天沒什麼問題,昨晚黑社會來搗亂比較麻煩。」
一夜之間我認識了新義安,和勝和,14K。看著電視,朋友說:「其實我覺得他們挨打也沒辦法,給別人生活造成干擾,打兩拳也挺正常的。」是啊,在大陸一語不合拳腳相加誰拳頭硬誰贏,簡直就是再直白不過的「公理」了。其實不止如此,大陸的網上更流傳一篇美國警察暴力對待佔領華爾街示威者的文章以合理化香港警察對催淚彈的使用。大陸朋友們在威權統治下吃過見過,往往會把暴力的尺度定的比較寬松,偶爾不是也能聽到認同六四開槍的聲音嗎。
聽一個香港朋友講,在硬食了一枚催淚彈之後,她旁邊的大學女生立刻就哭出了聲:「香港為什麼變成這樣了?」那一瞬間她差點沒笑出來心裡默講:「一早已經是這樣啦,第一天出來抗爭咩?」其實這正是當初佔中騎劫學生罷課之影響的延伸——佔中的啟動是策略上的勝利,但同時是手段上的卑劣——也就是學生在心理上還未從罷課的概念中轉換出來,他們就要承受政府對佔中的強硬反應了。
然而我想說的是,目前每一位參與的和旁觀的人都應該在重新回憶一下佔中的基礎理念——公民抗命。「公民抗命的行動能產生改變現有不公義法律與制度的作用,主要是要令其他人看到行動背後的公義目標。若要有此效果,由一些不是基於個人直接利益的人,以有限度的違法行為去挑戰法律或制度的不公義,然後他們因此而被拘、被檢控甚至被懲處,那才能產生強大的道德感召力去改變大多數人的看法,令他們不再對不公義的法律或制度漠不關心或沉默。」
也就是說每個人一定要認清公民抗命的基本概念就是違法,佔領者在旺角的團結和自律也同樣建基於最低限度的違法——堵塞交通之上,也就是說佔領者必須要有承擔破壞現有法紀所帶來的懲罰,這一點每位佔領者必須對行動心中有數。然而面對法律的審判絕不意味著要承受「民眾」對民眾的「私刑」,在旺角的衝突現場,我們看到有反佔中者對女性做出非禮行為,上手打鬥更是不在話下,在警察的兩側,我分別看到了文明的人性力量和另一側人類心中潛藏的獸性——這種獸性同樣出現在28日警察的眼中。旺角公民抗命者連日來不斷受到挑釁衝擊,每一個人必須清醒地意識到自己所面對的不只是再不中立的「差佬」,對如此多民眾上街置若罔聞的香港政府,以及後面的強國陰影。更加痛苦的想必是來自周圍的不理解,嘲諷謾罵以至於拳腳。
我想說你們不要因為這社會如此不公而委屈,也不要為自己的文明理智而鼓掌,面對卑劣,面對殘暴,面對失去人性的野獸撕咬,不要與之肉搏那樣既會傷了自己的身體,心靈也會充滿獸性。大大方方的用人性的方式,自首並接受審判。
我:「他們的最終目標是最終因為違法堵路而被逮捕,並用這種形式謀求社會理解。」
同事:「他們要的就是被捕啊,這樣才能上新聞。」
當年甘地的私鹽運動,警察逮捕了六萬印度人。面對種族歧視馬丁路德金號召美國黑人把監獄填滿。香港人也可以要求一場公正的審判。讓佔領運動不光表現在物理空間之上,也要佔領空虛者們的心靈。
其實每個人可以帶好自己在佔中現場的證據,主動走入警局要求被逮捕。最後給大家留個作業,如果在街頭有了空閑,可以為自己准備一篇在法庭的發言稿題目可以是:「I have a dream」「歷史會證明我無罪」「我沒有敵人」或者只是「自辯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