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民困局
過去二十多年,即便於其巔峰時期,民主黨亦只是一個虛銜盟主,缺乏指揮其它黨派的實際權力。當初我們尚可視派別林立為體現民主多元,以此自豪,但久而久之,這種鬆散無紀律之害卻日漸浮現。
首先是黨派之間鬼打鬼,協調不出一個配票機制,互爭票源,致建制派收漁人之利;其次行動方向各異,互相攻訐,激進派攻擊民主黨「無恥」,於政改向中共妥協;民主黨則視激進派為「無聊」,認為無限制拉布戰破壞議會秩序,得失中間派選民,削弱泛民力量。
姑且不論誰對誰錯,最大問題是方向不定,進退失據,每個行動都畫虎不成反類犬,全都收不了最佳效果。民主黨獨自走入中聯辦,缺乏其它黨派支持,手中無甚籌碼,妥協結果竟只得「超級區議會」此蠅頭小利;激進派打拉布戰,因得不到其他泛民派別全力參與,無法完全癱瘓議會運作,建制派遂敢於動手剪布,為政府護航。
佔領運動重演泛民歷史
由組織鬆散到進退失據,佔領運動不咨是重演泛民內鬥和失序。運動上層已經分崩離析,泛民跳船撤退,李卓人議員直言內部爭拗達「敵我矛盾」級別,幾乎要劃清界線;學聯與學民亦貌合神離,如早前學聯放風說要考慮退場,學民卻宣布以絕食方式延續佔領;作為發起人的佔中三子則已自首,並公開呼籲佔領者自行退場。
至於群眾行動,學聯副秘書長岑敖暉說得很好,香港沒有武裝革命的本錢,打倒了香港警察,也抵抗不過中共解放軍,我們必然是以暴是暴的輸家,所以要堅守和平非暴力原則,以防當權者有藉口流血鎮壓。這雖然是群眾共識,可佔領者聲言拋棄政治代理人,以無統一領袖而自傲,結果一如泛民陣營,組織鬆散無紀律,各有各行動方針,看似百花齊放,實際是進退失據。
學聯尤如昔日民主黨,明知硬碰不來,只有降價談判以爭取最大利益,但又說不出口。此因一旦落地還錢,其他山頭便會群起而攻之,指控其為叛徒,將學聯一腳踢下大台。為免政治風險,此前學聯惟有搞上訪北京和社區宣傳,並遊說泛民辭職公投,找些不著邊際的方法,勉強延長運動壽命。後來諸法不靈,為勢所迫,學聯惟有宣布行動升級,此時溫和派知談判無望,已失望離隊,餘下佔領者人數不足以支援升級,包圍政總之行動終為警方驅散收場。
學聯的遭遇實與泛民派別異曲同工,對其他黨派與群眾都缺乏足夠權威,沒信心可以引導輿論和保住領導地位,因而不敢輕言妥協後退,但要進一步行動又無實力以助,只能虎頭蛇尾地了事。可見組織散渙導致領袖不敢講事實,無法實事求是地領導群眾,運動最終陷入等待無血清場的尷尬局面。
空洞口號與漫長的七一
為甚麼泛民與佔領運動都是一盤散沙呢?原因之一可從七一遊行看到。於自由、民主、人權等大旗幟下,民陣只負責行政工作,工會、青年團體、基督徒和性小眾等等自發走在一起,集合數以十萬計的群眾,浩浩蕩蕩地遊行。他們口裡高喊「我要真普選」,但其實各有自身訴求和利益,當中有些甚至互相衝突,例如性小眾與宗教團體。
每年七一遊行,群眾同路遊行,但各自修行,我們有共同理想平台,但無統一的指導思想,主事組織則只有安排而無引領活動的資格。這正是香港民主運動的縮影,泛民多年來只有空泛道德口號,缺乏定於一尊的完整論述,針對各種社會經濟議題,向不同階層和團體推銷。所以當要博奕應對之際,無人能夠找出一套政治語言,整合訴求和調解衝突,從而獲得大多數群眾授權,成為指揮行動的領袖。
觀乎歷屆選舉,除了一同喊「爭取民主」的口號,泛民派別對社會經濟問題並無統一說法。民主黨與公民黨的社會經濟論述十分糢糊,總不離增加基層福利一項,但拿著民主鬥士的老本,仍能充撐過去;泛民左翼和本土派立論鮮明,矢言要推翻現行政經制度,但始終處於民意邊緣,於直選沒有明顯優勢,所得議席不多,無法爭奪盟主寶座。
回到佔領運動,其目標十分明確,正是民主真普選,此理想確實足以短期維持道德熱情,號召群眾。可是,當要轉化佔領運動為長期政治力量,一貫香港民主運動之死症,這種缺乏論述的道德感召便十分空洞無力。特別於社區宣傳,佔領者有口號而無論述,既沒有素材來說故事,打動師奶阿叔,也沒有觀點和系統,用理性說服白領和中產。實則民主真普選不應止於信仰,領袖要將其化作政治語言,緊扣社會經濟議題,這樣才能順利入屋,吸納最多觀眾以確立領導地位。
假若佔領者仍止於高喊口號,重蹈泛民覆轍,於無血清場後,我們將會進入「漫長的七一」,沉迷自主自發的熱情,各自為政,終因缺乏統一論述、領導和行動而徒勞無功;議會方面,佔領運動一代對泛民深痛惡絕,自必另起爐灶,可又未能取而代之,獲得壓倒性力量,如此泛民便會愈趨分裂,即所謂「碎片化」(fragmentation),於政府和建制派面前更形弱勢。
學聯的未來工作
觀乎其於十月二十日與政府的對話,學聯本來自有一套論述。其時他們明確指出,政制缺陷致既得利益者獨攬政策制定之大權,儘管經濟增長連年,大眾未能分享成果,貧富懸殊反倒日趨嚴重。爭取真普選乃增加普羅大眾的權力持份,迫使政府對治社會經濟問題,令財富分配制度更切合民生實況。雖則這套論述仍太籠統,但主旨明確,劍指現行資本主義成制,要藉民主改革對付壟斷財源的上層權貴。
清場以後,學聯可針對現今一系列社會經濟議題,舉辦研討會和座談會,廣納各方意見,再提煉為一套提綱挈領的論述。當中首要為闡述佔領運動的前因後果,解釋清楚民主真普選的內涵,接著便需緊貼香港的政經現況,闡述民主改革與社會經濟議題的關系。真普選目標難望一蹴而就,故此我們要有一份路線圖,羅列各行動選項的利弊、情景和原則,並要分析對手的實力和籌碼,於嚴峻限制下,爭取最大利益,以免重蹈覆轍,再陷進退失據的困局。
佔領運動正邁向漫長的七一,重演泛民沒落的悲劇。要力挽狂瀾,建立統一論述只是第一步,學聯還要做政治教育,此因很多佔領者仍抱持著七一心態,真普選只是尤如信仰的存在,他們從未探究民主運動與社會經濟議題的關系,更以自發自主為傲,不願服膺於統一論述;其次,如佔領運動要轉化為長期政治力量,學聯必須蛻變為政黨,行合縱連橫之術,拉攏泛民少壯和本土派,盡力整合民主運動的各股勢力,方能於未來選舉避免鷸蚌相爭。
上述所論全都不是易事,亟需運氣、能力和耐性以成事,我等坐而論道者只能寄語學聯,「路漫漫其修遠兮 吾將上下而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