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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新馬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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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編輯所加

喜見「香港馬克思節」即將舉行,在香港這個超級功利主義的社會,還有一班朋友在研習,在推廣馬克思主義,熱忱少一點也不行吧。單憑這一點,我便立刻放開手上的工作,寫就本文,打氣也好,表達尊敬也好,也順道檢閱一下自己的經歷。

追求學問,甚或成為人生價值所繫,的確難得,時下所見,語無倫次、肆意論斷進而指罵、說一套做一套、不學無術的,在所多有,但像這一班朋友,還在鑽研細讀、譯介推廣、應用分析的,可謂鳳毛麟角。

況且,無論老馬新馬,現在連共產黨也早已陽奉陰違,甚至有時連「陽奉」也可免則免,而在港辦一個香港馬克思節,可謂徒得謗名,毫無利益,而仍然有人戮力經營,令人肅然起敬。

接觸西方馬克思主義,始於高中時在二樓書店偶然翻開的《文化新潮》,此前在中國大陸的新聞中屢有聽聞馬恩列斯毛,印象裡都是邪惡的東西。那時適值文革,那是父母寄舊衣物藥油甚麼的回鄉,而我也幫忙包裹投寄的年代。可是,及後開始回望香港,驚覺同樣是人,怎麼生活水平可以差距這樣大?國內均貧固然要不得,但貧富懸殊難道又值得慶賀?

上大學後主修文學,陳獨秀、李大釗、魯迅、茅盾、郭沫若、何其芳、蕭紅,甚至瞿秋白甚至夏衍等的作品,都幾成指定讀物;研讀文藝思潮則形同追踪政治論述,不同論爭與傾軋也讀得不少,如此但覺今天政壇所見的種種鬥爭,可謂八十年如一日。

大一時選修當代中國史,其實也不大了了,不過多讀外國學者的論述,似乎因某種距離感而可讓人較為冷靜,不過最深刻的教訓來自陳明銶教授的一課導修。課上可能因為英語的阻隔,更可能因為我們的慵懶,結果本可議論橫飛的課卻靜如深海,教授於此大動肝火,轉用廣州話大罵我們不讀書不看報怎配上大學之類,其中不知怎的提到了《大公報》,或者是要把握史料甚麼的。從那時開始該報便和《信報》並列,成為我天天閱讀、剪存的對象,直到八九那年。

可能也在大一那年吧,讀到了陳冠中的《馬克思主義與文學批評》,但如今只記得當中介紹索緒爾(Saussure)的部份。更重要的是馬國明的一些翻譯,當然還有他辦的書展和書店。不知怎的那時半懂不懂的追看著,覺得頗能解釋一些耳聞目睹的現象。吾生略晚,沒有遇上「認社關中」的風潮,或者有,都不過是尾聲。那時讀得更多反而是李怡《七十年代》獨立後的反思,自己畢業前則寫了一篇較長的關於魏巍的習作,領教那種泛濫的感情之餘,經常想著的是:難道這就是馬克思文藝的全部?

其時又剛好發生「清除精神污染事件」,老師囑我整理一下資料,於是又順道多讀了王若水、周揚等的論著。其實那時已一讀再讀朱光潛的美學,而透過他知道《1844手稿》,回鄉探親時還買下不同版本的翻譯,只是基礎不穩、知識不夠,又讀又停的沒好好下工夫,不過已足可讓我回想大學時師兄提及過的,老馬之外還有新馬,左之外還有新左,真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整理異化論傳入中國的資料時,也頗有一兩點史料性的發現,除引起追讀的興緻外,在自己的論文中,也生硬地楔進了一些馬爾庫塞(H. Marcuse),於今看來實在臉紅不已。其後適逢台灣遠流等有系統地譯出不少新馬的著作,便曾大膽的向老師提議以新馬文藝理論作為再進修的課題。老師是專研中國社會主義文藝的,可是他不同意我的建議,理由倒很簡單:都沒人讀這些的了,以此為論文是找不到教職的。

我那時還天真得很,以為研究都為興趣,沒想過可以聯繫事業,甚至一直以為做學問重質不重速,從不把提交限期記在心裡之類,更不知道原來遲交或退修會影響師傅的考績。老師的話如當頭棒喝,而我又慢慢的轉向教育社會學,最後比較認真讀過的,大抵是Pierre Macherey和Jeremy Tambling了,而那已經是廿年前的事。至於齊澤克(Slavoj Žižek),得承認當年全看不明白,近年知道香港有齊澤克學會時,內心是極為佩服的。

當然,在教育社會學中也是不可能不接觸到新馬的。我心裡有一個要不得的偏見,以為沒讀過Michael Apple的算不上讀過教育社會學,當然,這是偏見,狹隘得很,界定的範圍,應該遍及其在Wisconsin at Madison的一眾弟子的。例如Wayne Au 之於課程,例如黃庭康之於國家與教育,研讀教育或課程學的學生若沒看過他們的研究就去請教教授,是會被攆出門外的。

因著香港馬克思節而竟引起這許多回憶,可謂始料不及。多年來漂漂浮浮卻學無所成,雖覺慚愧但不會後悔,起碼,多次送書也沒送出新馬的,心想希望留待退休後細讀,年前知道Terry Eagleton出版了Why Marx Was Right,便立即訂購細讀,像他鄉遇故知,像舊雨重逢。無論如何我決不是一個「新馬仔」,但跟「新馬」,畢竟相識一場。(2013.0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