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佔中之後,我們是中國人還是香港人?

身份認同是香港自英治以來無可避免的問題,至今從未有強烈的共識,由整個社會、文化、以至個人,無不時在懷疑和反思我們何從、何去。簡單而言,我們一直在「中國人」和「香港人」兩個身份中間遊走。而反思過後,在香港人角度,我們有理由不接受「中國人」身份。

先要審視「中國人」對香港人的的意義。要釐清的是,普遍的身份認同,我認為有兩個性質,其一是民族性,其二是所在地的主權性。例如移民到加拿大的日本人,民族上依然是日本人,所在地的主權上是屬於加拿大公民。而「中國人」當然指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如果說自己是「中國人」,民族性質上,我們承認是中華人民,主權性質上則承認共和國,某程度上是接受了中共的政權認受性。那要是我們抗拒「中國人」身份,難道我們不承認中國是一個國家嗎?這裏我們要把「中華人民(華人)」和「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中國人)」分開檢視。

身份上,「中國人」包含了「華人」的意思,但「華人」和「中國人」有所分別。「華人」不單指「中國人」,歷史上紥根在中華土地的各個民族,漢族苗族藏族,到今日台灣、各地華僑,都有「華人」的根,香港人亦無可否認。九七前我們對中國有所關注,或在六四作出強烈回應,除了人道和民主意識外,身份上是出於民族意識-「華人」。建基於華人的民族性,才出現回歸或民主回歸的論述,成為今天香港的主流意向,直至如今中共撕破向中共爭取民主的思想。西西早在八十年代中所寫的《浮城》,將香港隱喻作在炮火中驟然浮昇、在半空載浮載沉卻自立而欣欣向榮的城市。香港人活在殖民地,雖然懼怕中共,但「落葉歸根」始終深植在浮城人的念頭中:「浮城是一個平平稳稳的城市,既不上升,也不下沉,同樣是假象。浮城奇蹟,畢竟不是一則童話。」此之一切皆源於人尋根的本性,而我們的根是「華人」。

但「華人」不是一個具主權意義的稱謂,而歷史以來的華人故土,現在由中共管治,叫中國。故此,「華人」開始稱自己作「中國人」。但我們概念上混淆了「中國人」和「華人」的意義。今天中共策略上不斷灌輸我們「中國人」的身份,包括了「共和國人民」的含義,而這從來不是我們所認同。遠在百多年前、中共未立國,香港已經是殖民地,回歸前中共政府從未曾管治香港。所以除了不斷湧進香港的內地人外(尤其在文革後),香港人從未有一刻是「共和國人民」。九七前我們固然不會稱自己是中共所統治的人民,那回歸後我們必然要承認嗎?

殖民地時代,我們認同我們是華人,但不會自稱作英國人,因為我們不是鬼佬,也是無從選擇地被鬼佬管治。今天脫離港英政權十七年,卻依然無從選擇地被沒有人民授權的政權管治。在我們爭取的民主當中,權力未曾歸於人民的政府是不可被承認的。在民主回歸煙消雲散、一國兩制盪然無存的今天,我們在承認自己是華人的同時,不該繼續順便承認這個不民主政權。

除了華人,剩下我們共同而不能否認的身份,是「香港人」。生於斯長於斯,而活出本土文化的,則為香港人。由當年香港錯過加入中英談判、前途自決的機會,剩下的可能,一是主流論述中的民主回歸,二是全面抗爭。

基於「華人」身份,我們追求溫和的民主回歸,以香港的本錢、國際社會監控去跟中共互相抵制,在與中共的談判中尋找和建立互惠、自治和民主制度,然後在五十年不變內不斷堅固我們的民主體制,由此保障香港真正的核心價值和富足安定。但今天中共已無孔不入地操控香港的政治、經濟、教育、民生,剝削香港的優勢,而中共在全球化下的強勢,令國際關注漸失監察作用。在香港籌碼盡失的今天,中港已完全失衡,民主回歸完全失敗。中共雖是華人政權,但不要忘記,他們是屠民政權,屠的是華人。中共對香港只有權力和利益考慮,而香港經歷百多年的殖民統治下,兩地華人文化相距已甚遠。當今天我們認清中共的不擇手段,兩地華人大不同,我們只能「回歸」我們唯一共同的身份:香港人。由香港人角度出發,抗我們所拒,爭我們所需。

不承認中共政權看似天方夜譚。中共很強大,強大到管治十三億華人,影響盡國際社會,但他是不民主極權。我們要認清身為香港人,要是追求真正的民主,就注定我們會走上抵抗中共極權的一步。

「至於更具體的是否挑戰基本法下的中港關係的框架(畢竟一國兩制已死),乃至其正當性,要求修憲/制憲(意指基本法),恐怕都是「後佔中」時期可能會進入香港公共論述的新議程⋯⋯今後香港民主運動何去何從,是走上全面抗爭的道路,抑或是演變成本土意識運動,短時間內也許仍未有定案,但任何的對話、改革、中間、溫和路線,都已經走到盡頭不可能再繼續下去。」 _《佔中之後》,張鐵志

一旦我們反思為什麼我們要無可避免地承受「中國人」這個身分時,意味「中國人」和「香港人」兩個身份本來就存在予盾。「香港是中國的」不再被認為理所當然。「香港人」的身份認同只會愈來愈強,重構中港主屬關係,甚至將來作為華人民主意識的革命火頭或者本土獨立的實際可行性,是我們這一代香港人最大的議題。

「沒有根而生活,是需要勇氣的,一本小說的扉頁上寫著這麼一句話。在浮城生活,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氣,還要靠意志和信心。另一本小說寫過,一名不存在的騎士,只是一套空盔甲,查里曼大帝問他,那麼,你靠甚麼支持自己活下去?他答:憑著意志和信心。」_《浮城》,西西

延伸閱讀:
後「民主回歸」的民主運動前路》,左翼21
佔中之後》,張鐵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