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看了套電影《戀上春樹》,講述主角進入深山的伐木業做實習生。老闆帶他到市場賣木,那批貨是老闆爺爺那代種下來的,培養得宜,木紋精緻,最後賣得好價錢。主角說,賣光山上所有樹木不就發達了!老闆不忘解釋,種菜為生的,下一年就有收成,成果自己享受。伐木不像種菜,有收成時,我們已經全部去賣鹹鴨蛋了。因此伐木之餘,必須栽種,家業才能傳承。
看到這裡,不禁想起在街上露宿的孩子。有些沒上學十多二十天了,每天就睡在凹凸不平的柏油路上,受風吹雨打,日曬雨淋,還要忍受滋擾挑釁,時時防備屎蜢尿彈等襲擊。一位絕食者已經絕食四十天有多,還有那位被打斷手骨的中三學生,被打爆眼角的大學生,盆骨碎裂的哥哥,一個個頭破血流的勇士……雖然艱苦危險,但眼神仍然那麼堅定。近日翻風落雨,不知孩子會否著涼?是誰搞到孩子為了真普選要這樣犧牲自己呢?
父母自然不希望孩子犧牲,但他們上個世紀,又為民主做過甚麼?八十年代是經濟起飛的黃金時代,雖然中英談判開啓了政治活躍新一頁,但只是相對於少數而言。
當時的社會,未必對殖民社會有好感,能夠繁榮安定,繼續搵銀,就是不少人的希望。至於對共產政權及社會主義,多半是擔憂及恐懼。香港觀察社做的民調顯示有95%人想維持現狀,64%即使是回歸仍然想英國繼續管治香港[1]。香港革新會的民調顯示逾七成港人希望香港繼續由英國管治。《星島日報》的調查中有76%受訪者希望維持現狀,六成人希望英國續租新界最少30年[2]。
雖然有這個想法,大多數人都是「政治冷感」,或者是「家庭功利主義」,只對自己家族利益有興趣,少參與社會時事的討論。劉兆佳及關信基指出80年代的社會參與並沒有顯著增長,比起其他先進地區,無論建制內外的參與度都異常地低[3]。1982-1994的區議會選舉,只有不超過20%合資格選民[4]投票;而1991年的第一次立法會直選也只有20%合資格選民投票。這跟八九六四一百萬人上街的動員力實在差天共地。即是說,撇除移民走佬的一群,市民雖然想到危機,感受到恐懼,但沒有動力去做,繼續吃他的麫,上他的班,買他的馬,政治繼續與生活無關。爭取民主的工作,就落在一眾代言人手上。
這班代言人,一路由八十年代玩到九十年代再跨越千禧,人老,雄心也衰敗了,變得得過且過,都被建制化了。香港人不慣監察議員,任由他們將香港的民主未來弄得一塌糊塗,上一代由得他們,每屆立法會適時將選票奉上。自己因為怕事、怕麻煩,除了每年遊下行,也沒甚麼作為,整個民主進程,就是這麼一潭死水,那麼多年只多了五個超級區議會議席。
到了今天,下一代終長成,才發現上一代的無知、懶惰、冷漠、袖手旁觀,將很多未來都斷送了。高鐵超支是大白象,年輕一輩早就知道了,當年反高鐵,老一輩有幫過忙嗎?在立法會建制派話過就過,結果呢?工程延期已是意料之內,一地兩檢一如所料不能解決,一千幾百億納稅人埋單,在制度裡沒有制衡的方法。零三年申請輪候公屋只有九萬個家庭,現在是26萬,在這十年間,政府做了甚麼?上一代因著港英房屋計劃上了公屋,靠著褔利成功安頓下來,卻批評下一代申請公屋沒志氣,不應靠政府。建屋的速度遠遠跟不上需求,眼見一生都無可能置業,公屋都落在新移民手上,房屋、學位、床位被搶去,自己地方被侵佔,上一代卻無動於衷,在自己魂歸天國之時,讓下一代承受一個爛攤子。
上一代疏於打理,致花果凋零,莊稼失收,孩子才迫不得已走出來,一步一步重新耕種,孕育民主之花,上一代卻在田上蹂躪摧毀,認為是孩子搞亂檔。有年輕人說,這是上一代積下的債,如果我們這一代都不還,恐怕利息越滾越大,再下一代就無法償還了。今天警棍打在孩子身上流的血,是上一代冷血的刀割出來的;今天孩子在街上露宿,住昂貴劏房,是上一代對現狀坐視不理及享受樓價升幅,預支了下一代的成果。
父債子還,不就是這個道理嗎?
[1] Lo, S. (1988). Decolonization and Political Development in Hong Kong: Citizen Participation. Asian Survey, 28(6), 613–629.
[2] 林鴻達,《民主回歸之歷史因由和責任》,蘋果日報,2014年9月15日
[3] Lau, S., & Kuan, H. (1995). The Attentive Spectators :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of the Hong Kong Chinese. Journal of Northeast Asian Studies, 14(1), 3–24.
[4]包括有資格登記做選民但沒有登記的市民
原文刊於 2014年11月11日 蘋果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