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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mbo】香港抗爭之路

【Jumbo】香港抗爭之路

原載於《Jumbo》48.4 P.30-33
ISSUU連結:http://issuu.com/_hkbusueb/docs/jumbo48.4/1

回歸初期,有港人恐懼中共政權接管香港後,會將繁榮、進步、安穩生活等一切都打破,於是選擇移民他國。亦有港人樂觀相信,廉潔、法治等核心價值能在中國「一國兩制、港人治港」和五十年不變的承諾下得以保存,香港還是有希望、有未來。但時至今日,政局變遷大家有目共睹。回歸後數年的抗爭都本著「和理非非」,即和平、理性、非暴力、非粗口的原則,隨著政權愈來愈專制,有人開始表達更激進的聲音,從議會內的擲物行為,亦即是引起社會紛紛批評的暴力文化,至議會外的反建制抗爭,再到勇武抗爭的誕生。另一方面,群眾亦從主要爭取民主,發展至多元議題上的抗爭。這個新社會運動的浪潮由年輕人主力帶起,使社運變得更有活力,不但擺脫由民間組織發起運動和動員的模式,發展成網絡號召和游擊方式,抗爭形式亦較以往多元。

主流抗爭失效 和理非教條成禍根

有一段時期,遊行被視為最能夠表達民眾訴求的途徑。有人曾說,無論平日香港人有多政治冷感,即使是沉默的大多數,每逢七一都必定會站出來,高舉著圍繞民生、民主訴求的標語。自2003年後,和理非非的七一遊行更成為了香港主流抗爭的象徵。

那年,香港經歷了一場逾50萬人參加的遊行,當時政府欲強推《基本法》第23條立法,即《國家安全條例草案》,令人擔憂文件中提出的煽動叛亂罪、顛覆國家罪等罪名會遏止言論自由、新聞自由和侵犯人權。這促使了參與遊行的人數創新高,反映當時民怨沸騰,香港人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民情洶湧,間接令董政府撤回惡法。此從而使港人產生政治效能感,繼而視七一遊行為有效的抗爭。不過,除了03年成功影響政府決策外,似乎殺傷力不大,而港府亦逐漸視之為浮雲。七一遊行一年復一年,口號亦僅為口號,成為約定俗成的政治表態活動。

一直以來,香港社會無疑是比較接受規範化的示威模式,最大原則是要「和理非非」,一些不符合此大原則的行徑,例如以往被稱為「激進派」的梁國雄、黃毓民等人,在立法會會議進行期間喧嘩、投擲物件等,就惹來普遍市民反感,說是政治秀,目的是為了吸引傳媒的鎂光燈。而這班「激進派」的議員在議會拉布亦不討好,除了被斥浪費公帑,有違公眾利益,亦被指使議會功能癱瘓,使利民的政策草案不被通過,間接損害民生。

不知是天性所驅使,抑或習慣所致,港人都喜循「理性」角度抗爭,在2004年領匯事件上亦然。房委會的財政一直自負盈虧,透過出售居屋和收取公屋、商業物業的租金賺錢。當有盈餘時,房委會需取其一部分向政府上繳,虧蝕則不一定獲得政府補貼。2002年停售居屋,是引發領匯事件的一個導火線,賣屋收入下跌,導致房委會入不敷支。於是,政府建議房委會將其商業物業及停車場分拆,成立領匯基金(即現時的領展),並進行招股。公共資產私有化的計劃開始了地產霸權,隨後這十年,小商戶經營的困境加劇,領匯不但趁著翻新商場和利用其它藉口瘋狂加租,迫離小商戶,引入一式一樣的連鎖店,就連物價亦因此上漲。此除了嚴重破壞社會結構外,亦破壞了基層市民的生活。從領匯事件之初,就不難估計現時得出的果。當時,有議員急忙圖以司法覆核阻攔計劃進行,並認為縱使失敗,司法覆核引起輿論注意,已算成功。

領匯上市後,不斷有聲音要求打破現狀,民眾發起不同形式的抗爭,例如提倡不光顧大財團的消費模式等,亦有人提出以950億回購當時市值已升約五倍的領匯。那時候,很多香港人覺得這樣做是蠢事,不夠「理性」,認為950億是天大的銀碼,不值得去做,而且做了就成錯上加錯,會淪為天下笑柄。但今日回頭一看,一項項造價逾千億的大白象工程,不知心底裡又會否有另一番看法?回望領匯初上市的時候,又有否後悔當初對惡夢的來臨,仍懵然不知?可見,香港人成在「理性」,敗也在「理性」。「和理非非」是港人的大原則,因為我們信賴法治,相信政府廉潔,政府不可能不聽民意。亦因如此,往後一些涉及肢體衝突的示威方式,就被斷言為激進。

從七一遊行成為支持民主人士得到道德安慰的儀式、阻止領匯上市失敗等可見,「理性」抗爭只淪為政治宣示的工具,對社會所爭取的議題欠缺推動力,亦被政府所無視。這種抗爭模式的不堪,主流抗爭者不作反思,仍然對站在道德高地而自我感覺良好,甚至抹黑新抗爭模式為不道德的行為,只許和理非非,而不許激進抗爭。

新一代人覺醒 抗爭步向激進

2010年,市民擔憂廣深港高鐵香港段工程的經濟效益不符成本、對生態環境造成破壞,但政府執意進行假諮詢、不理反對,強行通過立法會工程撥款申請。撥款申請審議當天,逾千名反高鐵示威人士到場包圍立法會,又於財委會會議結束遊行至禮賓府,在途中與警方發生衝突。可惜,抗爭無效,高鐵工程照計劃上馬,而工程開展後,有關遷拆村落的問題浮現,其中最受關注的,莫過於菜園村居民的生活受到壓逼:政府動員包圍菜園村,動用武力、以「黑社會模式」清場收地,又拒絕先建後拆的協議,為了發展而強奪居民一直賴以為生的村落和農地。面對以上種種,一眾反高鐵人士繼續抗爭,先有關注菜園村的民間團體成立,支援村民成立巡守隊,亦有青年以斷食抗爭,向政府請願。縱使這場反高鐵行動以失敗告終,社會認為它標誌著香港新一代對政治的覺醒,亦是抗爭模式轉變的象徵。

財委會審議新界東北撥款時,亦曾包圍立法會,輿論認為這次行動比反高鐵時更為激進,因為新界東北發展被認定為大白象工程,工程目的是配合其它大型基建發展,幫助中港兩地加快融合。當天,財委會主席吳亮星於民間未達共識下,在其主持的會議扭曲議事規則,強行表決通過東北計劃的前期撥款。而極其過份的是,當時有泛民議員因不在座位上,而被剝奪投票權。一眾示威者於是衝擊立法會,用鐵馬將玻璃門撞至碎裂,事件中有13人被裁定參與非法集結罪成,而參與衝擊的示威者亦被貼上暴徒標籤。不過,究竟是吳亮星的強行表決暴力,抑或撞破玻璃門暴力?答案昭然若揭。

約三個月後,香港迎來了本土抗爭的最高潮,為爭取「真普選」,推翻「人大8.31」決定,香港開展了一場佔領金鐘、旺角的大型運動,稱為雨傘革命。整場運動以佔領本港兩大樞紐為主軸,目的在於癱瘓政府總部外圍的地方,達至影響政府的日常運作,甚至癱瘓該區經濟,以達示威之效。運動長達79天,這次運動有大批學生參與,佔領現場亦管理和組織得井井有條,設有物資站、救護站,亦有安排糾察隊,其模式令人聯想起台灣的野百合學運。不過,這次運動雖然同樣有大台,推進運動發展的卻是自發的群眾。而且,抗爭亦更有策略,從抗爭教程,包括第一次到佔領區應有何準備、被拘捕時應如何求助等,至透過網絡,動員示威者到不同地區,以保住陣地、避免遭到清場,都比過去的抗爭更為成熟。但「瞓大馬路」或運動尾聲時衝擊公民廣場,都被親建制人士認定為前所未有的激進,而民眾對警隊的取態更形成兩個對立面,加深不同派別人士的矛盾。

港人苦中作樂 快樂抗爭應對反智政府

除了和理非非、激進、勇武的抗爭手法外,亦有以藝術、詼諧、諷刺表達訴求的抗爭,如雨革中創立的藝墟和二次創作,而這種模式亦在近年,梁振英管治下的香港甚為受用。如果要數梁振英的才能,他的唯一也許就是熟練中國人的那套厚黑學,面皮夠厚,心亦夠黑。

在2012年,梁振英政府就任,香港出現極多足以淪為國際笑話的事件,在光復元朗行動中的女示威者被撞至血披滿面,卻被控以胸部襲擊警方,更可笑的是竟被判罪成,囚三個月。事件使小小的香港擠上國外報章的版面,更惹外國Talk Show的主持人揶揄一番。而最近梁振英又有新言論,回應特首超然論,毫不忌諱的稱特首確實超然;在最新一份發表的施政報告中,亦不斷重提一帶一路不下數十次,明顯是在用中國模式向習近平報告。此又證明,現屆政府已完全不需理會民意,今天的施政報告是向中共獻媚的工具,政策不過是加速中港融合的手段。

倒台聲四起下,梁振英有他的反智管治,民眾有他們的快樂抗爭。網絡是孕育快樂抗爭的地方,網民利用網絡作為抗爭的平台,創作包含政治色彩的惡搞,藉此發洩、嘲笑。而近日成功舉辦的毛記電視分獎禮,為快樂抗爭立下更明確的示範。

毛記不是娛樂群眾的政治組織,相反,它是一間利用政治進行創作的娛樂公司,其本質不是要用行動影響政權,又或如其它政治組織般領導抗爭,但在許多香港人眼中,毛記就是一股為民發聲的抗爭力量,從《六點半左右新聞報道》至《勁曲金曲》,所有創作以市民所關注的民生、政治議題,透過戲謔方式來吸引目光。它不達到任何政治目的,而是純粹希望透過作品引起共嗚,從而達到娛樂大眾的效果。這次分獎典禮由網絡走進主流媒體,在收費電視的大氣電波下,將二次創作的作品帶入屋,向更多人輸送《明張目膽》、《亞視永恆》等諷刺有議員因中英文水平低下而出醜以及亞視結業事件,更精采的是,在節目尾聲,河國榮所唱《真.香港地》帶起全場高潮,歌詞提及香港種種變遷,如受自由行衝擊及失去向上流的機會,又籲港人「企硬自己」,不能放棄屬於自己的香港地,是包含較強烈抗爭意味的一首歌。

分獎禮完結後的數天,不斷有人評論毛記如何成為港人文化的象徵,同時又再一次提出對於快樂抗爭的疑問,應否將嚴肅的政治娛樂化?即使做法能獲得廣泛關注,娛樂化會否影響人們對待政治的心態?而在香港危機四伏、面對種種逼切威脅的情況下,快樂抗爭又能否奏效,令香港人取得實質的成效,改變現時政府的強硬態度?以上眾人需多加思量之事。但無可否認,快樂抗爭的出現是因為人們對現實抗爭無望,故將其無奈化作幽默,苦中作樂。現時政府有藉「網絡廿三條」打壓之嫌,若人們失去苦中作樂的途徑,相信政府亦永無寧日,需要面對更多實質抗爭。

拒當政治傀儡 以新抗爭自決命運

香港自六七暴動後,這個城市趨於平靜,港府加強對市民灌輸「良民思維」,使香港人培養成順民。再者,殖民政府刻意淡化港人政治意識,避免市民過分熱衷於政治而危害他們的管治。到了七、八十年代,本地逐漸成立一些壓力團體及政治組織,如獅子山學會、匯點等,但主要由社會上的精英份子參與及牽頭。在香港前途談判期間,這些精英份子鼓吹民主回歸論。在八九年,這些精英份子成立支聯會,並號召百萬人上街聲援學運。到了主權移交後,他們每逢七月一日便發起遊行。有違理非非的抗爭模式出現後,這些精英份子則予以譴責。他們是香港泛民主派的中流砥柱,亦正是和理非非抗爭的始作俑者。由於這些人主導本港三十多年來不同的抗爭,故他們擁有道德光環,一直在社運及議會進行所謂和理非非的抗爭。然而,他們的理性不但沒有為香港抗爭到甚麼,鞏固了他們道德光環,卻令香港一次又一次被傷害。香港社會發展毫無寸進,使近年不少年輕人忍無可忍,為香港核心價值及公義勇敢地站出來,試圖擺脫守舊的抗爭模式。

雨革失敗後,更多年輕人認為傳統的和理非非只會為抗爭帶來絕路,因而令主張勇武抗爭的本土派風頭更盛,亦出現連串本土抗爭,例如光復元朗等反水貨的勇武行動。然而,激進抗爭未能獲大眾認同,更遑論取代主流的和理非非抗爭。雖然雨傘革命規模擴大源於群眾自發佔領街頭,但雨革整體上,仍由信奉和理非非的泛民、雙學主導,以一貫操控大台聚眾抗爭的手法來進行,並刻意將激進抗爭排除於外,並予以抹黑,甚至譴責及阻止一切激進行動。但此種抗爭結果只令雨革停滯不前,他們成功佔路,卻對中共及港府的政改立場絲毫無損。而當非主流的抗爭者欲有進一步行動,如衝擊升旗禮、衝擊政總、佔領立法會等,皆被阻止,被迫留守佔領區,故令雨革七十多天毫無寸進,繼而使革命失敗。這雖然令不少市民認為抗爭無望,但亦有部份人轉為認同激進的勇武抗爭,盼此將帶來曙光。因此,社會出現游擊式激進抗爭,如焚燒垃圾桶、針對水貨客的抗爭等,亦否定一切和理非非行為。在這個不分是非黑白的時代,哪種抗爭手法才適合?若抗爭的手法落後於時代的進步,抗爭只會以失敗告終。

阿拉伯之春、烏克蘭革命、太陽花學運,這些群眾運動以勇武抗爭,成功作出曾被視為不可能的改變,撥亂反正,推動國家重回正軌。不少香港人更高度讚揚太陽花學運的參與者佔領立法院,但這些人為何對衝擊立法會等事件予以批評及譴責?到底這些和理非非的抗爭者是為香港抗爭,還是為自身的政治資本抗爭?和理非非已荼毒香港三十載,勇武抗爭短期內難以成為主流抗爭模式。但香港已步入危急存亡之秋,港人必須捨棄和理非非抗爭,讓新抗爭模式成為主流。

「A餐雞蛋撞石牆 不怕壯烈下場決不退讓
B餐俯首做白羊 一世困在牧場」

香港人的抉擇,是權利,亦是義務,不論是哪種權力,還是那些自視甚高、站在道德高地上的人,皆不能影響。因為這片土地屬於香港人,香港人需捍衛家園。

拒絕割席 踏入真抗爭時代

年初一晚旺角發生了一場衝突。小販一如以往在新春佳節擺賣,食環署及警察卻加以阻攔。本土派人士以保衛小販之名,與警方和食環署人員展開了一場衝突。警方再次濫用權力,繼續以暴力對待示威者、前所未有地向天鳴槍兩下示警,甚至將事件定性為暴動,肆意抹黑參與事件的群眾。綜觀這次抗爭比以往的更進取——設火障、掟磚等手段抵擋,有人形容這是一次突破,真正的「新年進步」。但亦旋即引來各政黨割席,親政府人士、學者以至泛民齊聲譴責暴力。可是要分析是次騷動,豈能忽視背後的脈絡?純粹觀察這數年來變本加厲的政權,目睹民間積怨無法化解,就能清楚明白過往的抗爭已不再奏效,而香港若要改變,理想主義的抗爭模式就先要改變。抗爭者押上一切來對抗暴政,面對的是秋後算賬。歷史註定要由勝利者書寫,但在由歷史定奪功過前,作為高牆下的雞蛋,還是必須拋卻幻想,堅定地站在抗爭者一方,作為彼此最堅實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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