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在中國是一個歷久常新的東西,說它是東西,別有意思,因為它有時是一個課題,有時是一段被操弄的回憶,甚至成為文化商品。
yaupanda在<令中國人蒙羞的「文革主題餐廳」>一文中,批評有人拿「國恥」作消費對象,我想,這作為感情的抒發尚可,但作為了解「文革」在當代中國的意義,卻似有失諸簡化,特別是中國大陸的官方及人民,對文革並不是沒有反思,只是,卻有一種特別的「國情」中反思,你可以說未合乎你某些標準(例如德國人對二次大戰屠殺猶太人的反思),但是,卻不能當作沒有;這裡容我來說一點「國情」,說一下文革後的「文革」。
文革後的「文革」
文革後,如何評價文革成為重要的議題;1981年,中共中央十一屆六中全會,起草及通過了《關於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為「文化大革命」定性,大意有幾點,包括毛澤東的左傾錯誤觀點,四人幫的罪行,文革脫離群眾,只有破壞,沒有帶來革命進步等等,而毛澤東本人,亦由此(加上文革前的大躍進)得到所謂「三分過,七分功」的評價。
但是,自此以後,知識份子難以再在政治或學術論述層面作不同於官方的文革反思,例如,即使是在大學裡以有別於官方的角度研究文革,也不被鼓勵,甚至被阻止。
可是,七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知識份子仍以其他方式敘述,大量的傷痕文學控訴即為例子(朦朧詩亦可以說是另一種),記憶中,唸大學時,香港比較多人注意的是余華的《芙蓉鎮》,謝晉也拍成電影,這些反思,多對毛澤東的批評很隱晦,四人幫(或其他表人物)成為重要批判對象,我記得,當時亦有人提出,知識份子透過傷痕文學,除了是一種治療外,亦為自己脫罪,因為在這些文學作品裡,他們都是受害者,卻與加害者無關。
文革與青春
有人認為,文革的經驗,以至官方對文革的評價,造成官方對群眾運動的極度恐懼,特別是曾被打倒的老幹部,包括多次起落的鄧小平,八九年的六四鎮壓,有人亦作這樣的詮釋(詳情可看Carma Hinton的紀錄片《天安門》 )。
九十年代開始,對文革的回憶,又有了新的變化,經濟改革帶來的腐敗現象,有人以「懷緬」毛澤東的方式對現實作出嘲諷,同時,亦出現了對文革不一樣的懷緬,著名的例子可看九十年代中姜文執導的《陽光燦爛的日子》(原為王朔小說《動物凶猛》),文革被呈現為青春少年時的躁動及幻想,那段記憶不再是傷痕處處,電影的流行,以及毛澤東熱,正如戴錦華所說,將政治禁忌與傷痕轉化成文化時尚。
筆者以為,文革主題餐廳,其實是持續的文革商品化的一種產物,你當然可以說是某些人不再認真思考歷史,但是,這種「不認真」,既有逃避官方控制詮釋的背景,亦是厭倦了八十年代知識份子式的回憶,而新的文化精英(甚至是經濟精英)要對文革記憶作不一樣反叛;事實上,從個人經歷上,文革固然是傷痕處處,特別是對知識份子,但也不是只有苦難,而記憶卻永遠是當下的營造,商品式的消費,當然是其中之一。
往事並不如煙
九十年代末開始,出現了不少反右及文革書籍,香港人較熟悉的章詒和作品《往事並不如煙》(港版為「最後的貴族」),其實在之前已有不少反右或文革期間知識份子作品,例如反右時被鬥倒直到文革時自殺的儲安平,文革時批評中共血統論的遇羅克;這個文化界現象頗堪玩味,當我們的領導人日益年輕時,那些被回憶的知識份子甚至是作者(章詒和便是一位六十多歲的人了),卻是越來越有資歷了,控訴政權在當年的作為。
新一輪對「政治禁忌」的回憶,藉著官方又一輪的查禁,又成為自由派的其中一支,例如《往事並不如煙》中被打成右派的章伯鈞、羅隆基與儲安平,均是具有西方自由主義傾向的民主黨派人物,這本身便很有當今意義。
賀桂梅曾對1998年以來的反右書籍作出評論,她指出這些書籍固然是回應現實,但那種以「自由主義知識份子受難史」來審判歷史以至當下,是否回避了更複雜的歷史經驗?文革該如何回憶,似乎不只是過去有甚麼意義,還涉及當下有甚麼意義。
香港文革的記憶,遠沒有中國大陸文化界如此熱情,更不會成為商品,連被稱為第六代導演的賈章柯仍然在其電影《站台》中回憶文革,可見,中國大陸對文革記憶的深度及廣度,肯定不是我們那仍然源於冷戰印象中的「文革」記憶所能比擬,我想,我們有需要對那政治化的六十年代,有更深更批判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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