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來西亞的社會運動裡,女性從不缺席。然而,不管是媒體的焦點,還是歷史的記錄,都集中在不同政治力量之間(以男性主導)的博弈,而在這次的淨選盟集會裡,焦點即落在出席者的種族比例,卻少有以性別角度,來探討女性在社會運動裡,不論從參與人數和擔當的角色上,也越來越關鍵。在集會裡,尋找女性的身影,才發現原來民間有許多低調的神奇女俠。
陳慧君:後勤工作撐起一個集會
圖:陳慧君(左一)與Bersih後勤團隊
「要是沒有人做後勤工作,整個集會運作就會崩潰」,慧君是「社運老鳥」,在許多抗爭現場都能看到她投入其中,在這次淨選盟集會的籌備工作裡,她亦是核心一員。
大型集會準備時間有限,工作量大,政治風險高,淨選盟秘書署人手不多,但除了要承擔運動策略、組織動員、媒體宣傳等工作以外,尚要面對各種打壓風險。慧君雖然自身事忙,但看著秘書處無暇兼顧細節工作,於是與幾位義務的核心工委成立後勤小組,扛起整個大集會的地勤和物資工作。
後勤工作從來吃力不討好,細節多、繁鎖、要在短時間之內解決各種難題,最慘的是這類工作往往沒有掌聲只有批評,但慧君和組員並不介意,她們深明後勤工作在集會裡的重要性與意義。
在集會期間,她們負責起音響、舞台、流動廁所、水電、食物、清潔,以及整個運作協調。聽起來已覺得是不可能的任務,「最困難的是有太多未知數,集會前我們不知道警方會不會對付,中間會發生什麼事,實在有太多變數難以預料。」因此,她們先要假設和考量有機會出現的可能,再制定不同的安排方案。
面對外間對於音響設備和廁所安排的批評,她也認同確實有可改進之處,只是某些批評卻是捉錯用神,「要知道Bersih是一個人民運動,集會需要更多人民的參與與投入。我們不希望集會會變成一言堂,如果只是集中在主台,那又是主要領袖才能發言,我們希望能出現更多不同的嘗試,像平民開講,要是主台音響太強,反倒會造成相互干擾。」
後勤工作,她們幾個工委都是新手,唯獨在參與的過程中,才深刻體會白色恐怖仍然緊緊纏繞著民間。很多工作看來容易,例如租借貨車、音響和流動廁所等,但實情是很多商戶一聽到“Bersih”就馬上掛斷電話或直接拒絕。即使主辦方願意支付高額保證金,大部份商戶仍然不敢接洽這位“非法客戶”。
集會不獲准證,是一場非法集會,「他們會有很多擔心,擔心會被政府秋後算脹,或影響他們未來的生意和運作。」民間的反抗情緒熱烈,但其實恐懼仍在,多年來的白色恐怖不是短時間就能擺脫。
於是,她們只能尋求折衷方案,義工們在集會前到附近商戶做調查和講解,了解商戶意願,並得到他們的承諾會在營業期間開放廁所予集會者使用。看似微不足道,背後卻是義工逐家逐戶拜訪下的成果。
「最重要是自動自發!」身為義工的慧君,期待更多人願意站出來支持加入幫忙和協助,就像她最初看到缺乏後勤工作的人手,她就直接扛下來。在她看來,看到問題存在,選擇承擔是應有之義。
作為一名女性參與者,她覺得只要有能力,不管任何性別都有發揮的空間,就像和她並肩的幕後功臣中,就不乏女性的參與。「對外應該沒有公開過我們有誰在負責著後勤,我們都是默默工作的一群。」慧君和她的同伴們,是集會裡最後一批離開現場的人。看著人潮消退,集會和平落幕,一切辛苦也是值得。
張玉珊:彩虹旗原來也可以自由的飄蕩
圖:手持彩虹旗者為張玉珊,照片由陳允中提供
人群中遠遠看到高舉彩虹旗的張玉珊,她和一些關注性小眾(LGBT)權益的朋友,在高呼乾淨選舉改革的集會中,舉辦起各種新穎的交流活動,異同(異性戀與同性戀)早餐會、三語同志文學交流、電影播映會,從早到晚再到早,用盡34小時,把握機會搭建一個讓公眾認識性小眾議題的平台。
彩虹旗在集會中出現不是首次,但在行動現場辦起同志活動在馬來西亞可說是頭一回。「看到彩虹旗原來也可以自由的飄蕩,最意想不到的是許多人,不分種族的來與彩虹旗合照。」以為社會氣氛保守,容不下性小眾,實情是從來未有機會表態,這既壓抑了性小眾們的現身,也阻礙了性別議題有公開健康討論的機會。
彩虹旗現身在政治運動裡,有著重要的意義。玉珊形容同志就在你我身邊,但卻總是被視而不見,儼如「房間裡的大象」,在集會裡舉辦活動和亮出彩虹旗,就是為了被看見。「有些人可能一輩子都沒見過同志,不管你認同與否,同志是確實存在的」,除了是同志身份的呈現,更重要的是打開對話的空間,讓彼此能明白對方和互相認識。
玉珊積極召集,是因為她本身相信這是行使她作為公民的表達權利,同志不能被排除在外。直至她上街後,她更深刻地體會到,站出來就是充權,特別對於許多同志朋友而言,他們甚至沒有想過能以「同志」的身份,就和其他人一樣,參與在這場集會裡。
有人質疑嗎?「當然有!超多的!」最常被質疑的是,彩虹旗出現在一個爭取政治制度改革的場合裡,是偏離主題,會模糊了集會的焦點。
「但你在整個集會現場,你會看到有原住民組織、有強調母親身份的淨選盟母親,為什麼從來不曾有人質疑這些身份的出現是不應該的,也不會認為他們所強調的身份會轉移集會焦點?」這種雙重標準正是她們要用力打破的。
打破污名,同志和你我一樣也是好公民,如果民主運動中爭取自由人權的價值,是不分種族年齡階級,那也不應把性小眾排除在外。
黃文慧:只有長期慮積,沒有臨時動員
圖:黃文慧與著名詩人沙末賽益在造勢活動中握手
這次西馬bersih集會集中在吉隆坡,許多參與者都是從外州來到首都參加集會。長期在馬六甲進行地區政治教育工作的向日葵小組(Seed)成員黃文慧認為,Bersih4集會準備時間倉促,由宣布到集會只有兩三星期,所以關鍵是長期組織,而非臨時動員。
上屆大選雖未能實現政黨輪替,但馬六甲向日葵小組選擇繼續耕耘地區工作,他們延續了大選時期的監票員培訓,不間斷的舉辦各種鄉村演講、公民活動等至今,「這是三年來慮積的基礎,所以當Bersih號召時,馬上就能動員起來。」
在地區工作和生活,文慧強烈地感受到女性的覺醒和投入有增無減,別以為小地方相對保守,文慧卻見證著許多民間熱血女的故事:有小販太太主動索取傳單,說要派給來買東西的街坊;有買燒麵包的檔主主動留了電話,因為女兒準備要到吉隆坡參加集會。
「還有,有一位太太很積極,會拉她的先生去聽演講和分享會,先生本來也不太感興趣,但慢慢就改變了,還去參加集會呢!」要說大如社會改革,不能忽略的是,回到家庭這一個重要的小單元,熱血師奶動員出整家人的參與,女性的勇氣和力量不能小覷。
從上屆大選的結果裡,大家紛紛得出一個結論:馬來鄉區是未來重要戰場。然而,要走入不熟悉的領域所需的決心不是人人做到。
文慧與她的組員有這份自覺,進馬來鄉區是她們工作的主要「市場」,在集會前,她們在一個馬來鄉村的夜市舉行造勢大會,有請來馬來青年BangsArt樂隊表演,也有淨選盟主席瑪利亞陳和詩人沙末賽益來朗誦詩歌。「當時突然間狂風暴雨,Pak Samad 在念著詩,但來了4-5百人,大家都不願意離開,就盡量躲在台邊有遮蓋的地方,大家坐得緊密,很接近,那場面真的很感動。」
她們還辦了另一場腳車行的宣傳活動,這活動的重要之處是找到方法讓更多人參與進來。「對許多人來說,他們不會演講,又或沒有信心,但是要他們出來踏腳車,他們覺得自己可以。」
派傳單也是她們非常重視的工作,因為可以了解民間的氣氛,也可看到民情的變化。「在過程中會發現到有些人不是不同意Bersih的訴求,但是他們會擔心,害怕出來集會,會影響到工作。」經濟因素常是被忽略的部份,經濟危機在前,打工族擔心政治立場影響飯碗,又或更直接的,出來集會兩天的開支也是基層參與者的考慮。
作為一個媽媽,文慧一方面感受到家人的支持很重要,同時,她也發現少年的覺醒將會是未來社會改革的重要能量。「我有一個朋友,他的15歲孩子說以後不要和爸爸去集會,他要和媽媽一起去。」為什麼呢?「因為這次媽媽有在街上過夜,爸爸沒有。」
本文原刊於當今大馬: http://www.malaysiakini.com/columns/3118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