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看此書,最初吸引我的是日本思想史學者小熊英二的名字。
之前讀過他編撰的對談錄──《戰爭留下了甚麼──戰後一代的鶴見俊輔訪談》,就深深被他那博聞強記且尖銳深刻的思想風格所吸引。小熊像一位熟能生巧的大師,具有將複雜理論說得平易近人的天才。
《如何改變社會》亦是如此,探討的雖是大問題,像是社會運動、民主,以及當代社會型態等,但小熊行文的風格絕非那種艱深的哲學型,而是深入淺出,點到即止;而且切入點有別於同類型書藉,小熊橫跨哲學、社會學、歷史、科學及人類學等多重視野,彷彿有種上天下地的本領。
但我較為醉心的是本書篇幅最長的章節:戰後日本社會運動的分析。這部分是我暫時看過的中文書中(這本當然是翻譯成中文),最為系統而深入,且是批判性的分析六十年代和六八年兩場日本戰後最大型的社會運動。例如針對兩場運動的出發點、組織型態和社會構成的分別,以至它們如何受宗派內鬥的困擾,及先鋒黨意識形態、道德主義所支配等剪不斷理還亂的問題,書中都具有透徹、銳利的解答。剛巧這一章節,彷彿是今時今日香港社運的鏡像倒影,十分值得拉回我城處境閱讀。
有趣是,在接近書的結尾,小熊談到自己如何思考現今社運之際,他主張,人們要在創造的過程中找到歡樂,並認為,寬容、快樂、多元和去中心,乃運動的重要元素。但我想,若放在香港,「去中心」,無疑也是趨勢,可是前面三項,卻甚難放在今時今日這個強調非敵即友、以死相搏的香港社運。關於快樂,小熊還舉了一個例,說若然運動開始產生「不出席者就是背叛」之類的怨恨情緒,就表明說的人不再感到快樂,運動不再生氣勃勃、充滿希望。
我沒打算在這裡開啟關於快樂抗爭必要性的討論。但我想指出,或許作者也不自覺,當他這麼強調社會要寬容、快樂和多元的時侯,我隱約嗅到,這並不只是回應當下,而是關乎日本社運的歷史教訓:正是六、七十年代日本社運的革命狂熱和道德主義鑄成的愚蠢及大錯。因而,今天要走別的路。
之前在香港獨立電影節看了小熊關於反核的紀錄片,發覺銀幕上受訪的部分日本社運人,彷彿都有一份節制和自覺,語音之間也回應著"日本人討厭社運"的歷史感覺。討厭即是那愚蠢的歷史迴響。像執拗的底音,這迴響也時常潛伏於日本社運意識的底層,成了通往未來的歷史座標。
文章刊於4月1日刊出的HK01(原文題為:從創造中尋回歡樂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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