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買一點,我們就能拯救地球了嗎?
文/郝建@破土工作室,翻譯自Johnson & Ware
很多環保主義者認為,消費者的選擇和生活方式導致了全球環境危機。這種指責受害者的言論,往往忽略了環境危機真正的罪魁禍首。
由人類造成的氣候變化帶來了相當恐怖的後果。糧食一直在減產,嚴峻的天氣狀況、日益上升的海平面正在毀滅地球。物種的消失正以小時計——即使是人類本身的繼續生存,都已經岌岌可危。
即使沒有氣候變化的威脅,我們也生活在一個極其不平等的社會。世界上絕大多數人每日苦苦打拼,只為滿足最基本的生活需要(比如吃頓飽飯,不至餓死)。與此同時,那些大公司甚至不願意付給工人基本生存工資。於很多人而言,即使有優質的醫療保險和居住條件,他們也根本買不起、用不起。2010年,全球共有24億人口每天的生活標準在兩美元(按:約合12元人民幣)以下——這已經占了全球人口的三分之一強。接近10億人口平均每天的生活標準在一美元(按:約合6元人民幣)以下。以聯合國的標準來考量,全球將近8億7千萬人——也就是說,地球上每八個人中就有一個——遭受饑餓與營業不良之苦。在全球範圍內,城市貧民窟的數量和規模都在不斷增長。它們是現代社會對貧窮的寫照。全球三分之一的城市人口住在貧民窟裡——其中6%是在發達國家,80%是在發展中國家。大多數住在貧民窟的老百姓,連乾淨的水和基本的生活設施都用不上。
然而有些人會對我們說,越來越多的窮人是環境壓力和食物短缺的真正根源,而不是因為來自發達國家的統治者們貪得無厭。這種說法當然是錯的。全球最貧窮的30億人只排放了占全球總排放量7%的溫室氣體。最富有的那部分人(只占全球人口的7%),則產出了占全球總排放量一半的溫室氣體。很明顯,不是這個星球上的窮人製造了氣候危機。食物短缺應該和食物本身的價格關係更大,而不是它本身數量的多寡。
很多環境正義運動人士在談到「人口過剩」時,拒絕使用種族主義的論述。但主流的環保組織大多仍會接受「買買買」是生態危機的根源之一。這種想法認為,消費者——尤其是來自最富裕國家的消費者——的個人選擇和生活方式,是毀滅地球和浪費資源的罪魁禍首。這種根深蒂固的成見認為:一般的美國人,尤其是工人階級白人,就是喜歡耗油的皮卡,垃圾食品,塑膠,上帝,共和黨人以及在沃爾瑪買東西。不可否認,確實是有人喜歡這些東西,但他們不是像刻板印象描述的那樣整齊劃一。而且,這更像是全球範圍內的一種「病態」,而不是一切問題的根源。
於我們中的大多數而言,蒼白的事實是——我們生活在一個溫室氣體排放和環境破壞大國裡,同時根本無權去改變這個經濟體制。在創造和使用化石燃料的現行體制上,我們壓根就沒有話事權。發達國家更高溫室氣體排放量的事實常常以人均消費的資料呈現,好像我們所有人都該被同等指責。就像PBS電視臺專門指出,「平均每個北美人(按:即加拿大人和美國人)消耗的能源,是平均每個墨西哥人的五倍,平均每個中國人的十倍,以及平均每個印度人的三十倍。」
面對此情此景,老生常談的結論無非就是——我們應該減少消費,多迴圈利用。但這些說法通通是在轉移話題,讓人們忽視了罪魁禍首。罪魁禍首的名字叫資本主義,這是一種由精英操縱,以毀滅自然界和搜刮老百姓為代價,不民主地運作的政治、經濟和社會制度。減少個人消費的解決方案,不能不考慮到在美國,每六個人就有一個生活在貧困中這一事實——這個資料還是官方統計的,所以肯定還低估了美國現今的貧困人口數量。這些「北美人」每天連飯都吃不飽,更不用說良好的住房和醫療條件——他們壓根得不到這些東西。粗略估計,全美國消費中的70%來自收入排前20%的土豪。最富有的那5%美國人所有的財富,比剩下95%的人加起來的還要多!
跨過貧富之間的鴻溝,我們還能看到,大公司的生產和消費帶來的環境破壞,足以甩任何個人好幾條街。《氣候變化》期刊的研究人員發現,從人類進入工業時代以來,大約三分之二的溫室氣體由90家主要的大公司排放。這一不平等的事實,在其他污染中也是一樣。《明日已逝:垃圾的秘密生命》一書的作者Heather Rogers發現,每製造一磅家庭垃圾,同時就會出現70磅的工業垃圾,它們主要來源於採礦、製造、農業和化學藥物工業。大企業裡的精英們(而不是消費者們)決定了如何發電,以及在哪裡發電。最近一項調查顯示,老百姓們普遍支援增加公共交通設施,那些年輕人和低收入人群呼聲尤高。但汽車和石油產業極力鼓吹和辯護的汽車文化依然大行其道——即使是在今天。
除了這些鐵一樣的事實,「所以美國人都該為此負責」的辦法還曾經被用來解釋第二次伊拉克戰爭。理論上來說,我們對石油、城郊地帶的房子以及SUV的強烈迷戀引發了美國的侵略——喬治•布希因此派了美國軍隊入侵伊拉克,所以美國的消費者就能拿到更多的石油。這種消費者邏輯覺得,如果我們只騎自行車,或者至少改開耗油少的車車,戰爭最終就會停止了。但美帝國主義的侵略伊拉克的終極目標,確實是想拿石油作為一種經濟和政治資本,以對抗它在全球範圍內的主要對手,包括日本、印度和中國。伊戰的時候,美國攫取了中東13%的石油。從那以後,能源潮給美國帶來了便宜得嚇人的天然氣和葉岩石油,為奧巴馬政府重建美國經濟打下了基礎。很明顯,美國入侵伊拉克的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美國的大企業和他們在華盛頓的政治搭檔才不想控制中東的石油,因為他們唯美國消費者的訂單馬首是瞻。他們想控制的是全球能源供應,在全球經濟危機中為了美國公司的利益,努力再撈一筆。
許多反資本主義者會同意上述內容,但大家依然會爭論:在一個現代社會裡,通過降低生活水準能否真的減少溫室氣體排放,避免環境崩潰的厄運?比如,環保組織「深綠抗爭」就堅定地認為:「文明,尤其是工業文明,根本上就是不可持續的,而且必須主動地(同時猛烈地)砸爛它,以建立一個對地球上所有物種都宜居的星球。」雖然很多人都不能接受「深綠抵抗」自相矛盾的政治策略,但他們去工業化的立場常常被視為嚴肅環境主義者唯一剩下的殺手鐧。他們認為,我們必須「回歸自然」,比如自己種植自己的食物。
我們確實需要一個全新的社會——一個不是建立在嘈雜和無序增長上的社會。在這樣一個社會,我們再也不會浪費這麼多能源。但這就意味著我們需要退回到原始時代嗎?還是說選擇一種計畫的,理性的和永續的體制,從而提升我們這個社會上絕大多數人的生活品質?
對於世界上大多數窮人來說(包括那些生活在美國的貧苦老百姓),不管他們生活在哪裡,他們都一直在和基本生存需要做鬥爭——包括食物、電力、水、教育等資源。這些是他們生而為人最最基本的生存資料。如果說這些人(他們已經一貧如洗)需要活簡單點,讓他們「回到土地」、「減法生活」,聽起來真是個荒謬的玩笑。對去工業化的浪漫想像掩蓋了深層次的結構性問題——貧困、種族主義和社會分化。因此,它也無法看到解決辦法的關鍵何在:真正永續的、智慧的、和諧的發展需要以提升地球上每個人的生活品質為前提。這種去工業化的論述同樣是基於「人均邏輯」的,它把環境問題同等地歸咎於所有美國人身上。更激進的版本則直接把資本主義看作危機的根源,但是它也忽視了工人階級的能動性——看不到工人們能組織起來,改造和重新建立一個社會。
是的,我們需要迅猛地改變我們現今的工業體制——但我們怎麼做到呢?通過一批精英的生態衛士來破壞當今的工業?或者通過預先的實驗,看看怎麼顛覆這系統?還是說團結這個社會上大多數人的力量,用革命來和富人的政治經濟力量掰手腕,然後在這個過程裡改造自己,打造一種新的生活方式?
任何一個應對氣候變化的方案,都需要有理性的、民主的和計畫的經濟,以阻止社會繼續生產人們不需要的狗屎垃圾,阻止戰爭,減少驚人的垃圾和污染,以及最大可能地減少極高的多餘能耗。這必須從組織全社會的老百姓開始,尤其是從他們的工作場所開始,讓大家對自己生產什麼,如何生產有話事權開始。對就業的需求同樣也和這些選擇吻合——這不只是單純地增加綠色就業,或者資本主義體制下的再生能源崗位。一個公義的改變應該看到歷史遺留的不平等和不均衡發展狀況,同時拒絕牟利式的對富人徵稅的法律,以及國有化污染產業,接著把它們通通關掉。
理解資本主義的運作機理,是氣候運動的關鍵,是我們實現目標的關鍵。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終其一生,都是在無止境地牟利,然後實現資本積累。這是一個惡性競爭、無序增長和不停地產生垃圾的體制。美國以及全球範圍的普通工人階級,還有貧苦百姓,不應該為我們面前這個危機買單。不是我們每一個人的個人消費在毀滅世界,而是資本主義正在毀滅我們這個星球,吞噬著地球上一切資源——包括人類和自然資源。而這個國家的精英——政治領導和他們在大公司董事會的好基友們——才是在毀滅我們這個星球的人。我們要做的,就是組織起來,阻止他們這麼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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