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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市民一天細碎再拾拾

家中兩老去放假,自己做了一星期的飯,今天冰箱(終於)空了,就上街吃。午飯的時候,鑽進茶餐廳,只有一張兩人桌還有一個空位。匆匆坐下,對面是一位做裝修或地盤的工人。他很沉靜。他一邊吃一碗斑球飯,一邊讀報,動作很慢。在短小的桌面上晃動的他的手,指甲縫裏滿是英泥灰水,順著看過去,敞開的T-shirt領子裏胸口上結著一塊乾了的英泥。頭髮本就花白,看上去,整個人像是從灰裏走出來。手上拿著在讀的,是大紀元。

我喝著餐湯,想他怎地就一個人吃飯,茶餐廳裏一大半是三五成群的工人,高談闊論著,一種雄性在餐室瀰漫。在那種雄性的工作環境裏,若不太能埋堆,會怎樣?我的想像從他身上浮游開去。那一雙沾滿英泥的手,應該有一家子人等著要養吧,收工之後,那一雙手緊握在地鐵扶手上、身體與同樣趕著回家身心疲憊的人緊貼,會遭來嫌憎嗎,那種彼此擠壓的時空,使人難以看到勞動只會看到骯髒呀……或許他根本不會在乎……回家就好吧……他會跟老婆聊大紀元嗎……

我那漫遊的思緒接著被一把高亢的女聲截到另一條路上。後面是一桌師奶,交換著兒女小學教育的心德。……其他科都算,英文就唔得,英文一定要出去補習……好重架,叫佢唔好?,個女話本書日日都一定要帶喎……

她們其實談了很多,但時而被工人們粗豪的笑聲蓋過,聽不清。在那些信息中斷的當兒,我想起了以猥褻暗示進行知識販賣的補習皇,想起每天早上在什麼天出發節目中對自由經濟、市場無形之手振振有詞的Joe Chan,想起英華小學的老師專業形象海報,更想起一年前的一個講座。

去年這個時候,何玉芬、蔡寶?在中大某個研討會上發表了一份名為「教育改革與新『陽剛氣』霸權」的報告,直指教改在市場導向、管理主義和指標表現的思維下,把學校師生模塑成「企業人」。一年後,英華小學就替這種說法來一個最具象的演繹。校長上電台解畫時,說不過倡導老師要注重儀容、建立專業形象云云。前半個解釋當然不過是遁詞,後半句才是重心,從那一系到海報可見所謂教師專業形象說穿了就是CEO模樣。若說這是補習社稱霸下正規學校倍感壓力而作出的調整,那麼,把自己變成對手,到底孰輸孰贏?

去年的研討會,最後一位作報告的是許寶強,主題也是教育、教改。他說得最多的詞彙是好沮喪好沮喪好沮喪。

在不久的將來,師奶們大把大把的鈔票,大概也會流入補習業,她們的子女,在上學以外的時光,(有幸的話)也將在某處,聆聽女人粒?、個波大窿細之類的教學,以及更重要的,如何以心理戰跣低競爭對手(同屆考生)。

未來在行進中。

下午到灣仔做了一個(過程愉快感受複雜的)訪問,一談差不多四小時。再獨自到交加街走走,發現灣仔道新街市路邊三三兩兩站了許多一模一樣的人。地產經紀。他們跟新落成的豪宅很像,都很空降。我仰頭想看豪宅有多高,可能脖子不好,角度有限,一下子竟望不到頂。肚子這個時候叫起來。在又一家茶餐廳坐下,剛埋首於不太好吃的公仔麵,鄰桌的兩個男人很大聲地說著什麼,我只聽到屌字和撚字,只知道他們很高興地敵愾同仇地罵著什麼人,但實在聽不清他們說什麼。這並不是什麼特別的街音,我也沒覺得怎麼。令我不由自主地抬起頭看了他們一眼的,是我忽然聽到其中一個以極其溫柔動聽的聲線說了一通電話︰有架有架,係幾千呎……冇問題冇問題……係,係,有兩個廁所……得,得……係,兩個車位……

才剛掛掉電話,撚和屌又回來了。我佩服他們轉台的收放自如。也算得搵食的一種技倆。

新落成的豪宅的位置,本來也有一些小本經營者在那裏搵兩餐,也是一些人的家。

熊一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