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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的少女時代?販賣懷舊與集體回憶的重塑

誰的少女時代?販賣懷舊與集體回憶的重塑

誰的少女時代?販賣懷舊與集體回憶的重塑
文/牛濕濕

最近,臺灣青春片《我的少女時代》大熱,一舉成為兩岸三地的票房黑馬,引發了全民對「青春」的洶湧追憶。在迎來了第N波螢幕青春衝擊波後,「少女心」開始大鳴大放,林真心一夜之間成了大部分人少女時代的縮影:長的不算醜,成績馬馬虎虎,沒有過人的才藝和顯赫的家世;帶著點笨拙和善良,老老實實地過著歲月靜好的生活;每天遠看著受人追捧的校花、校草,卻總是難免混跡於小混混和同樣平庸的姐妹淘之間。《我的少女時代》憑藉其「小清新」的故事情節,在如今大螢幕拉幫結派、劈腿墮胎、紙醉金迷的眾多青春片中遺世獨立,不但召喚出80-90後心中潛藏多年的少男少女,還重新構築了關於青蔥歲月的集體回憶。

「笑淚懷舊」還是「收割青春」?

今天,當80、90後成為院線消費的絕對主力的時候,懷舊已然成為了兩岸三地票房的一大保障。密集的講笑話、擺舊物,放老歌一時成了高票房的標配。這種懷舊故事呢,大體分三類。

「中年危機失落型」的《港囧》,用《倩女幽魂》的海報、《2046》的房間、《重慶森林》的鳳梨罐頭和港片的龍套演員,在一首接一首的經典粵語歌中幫助主人公徐來重新確立自己失落的人生價值(多賺錢)和默默奉獻的原配。「屌絲」 (編按:內地網路用語,義近於台灣網路用語「魯蛇」[loser])春夢型的《夏洛特煩惱》,靠著內地春晚小品般的密集笑點、山寨的那英、周杰倫、劉德華讓夏洛體會到青春幻想實現後的虛無,從而更加安於自己的清貧生活和默默奉獻的原配。

而「個體迷失尋根型」的《山河故人》則用了更多的細節來打造時移世易的鄉愁,畫幅變幻、縣城的變遷、階級的流動,一首《珍重》、一首《Go West》,都讓外出尋夢的小鎮青年們發覺了生命流轉和社會變遷中永恆不變的事物——血緣、親情和默默奉獻的原配。(為什麼在這些男人的鄉愁中,永遠都要有一個默默奉獻的原配呢?)

在這三類笑中帶淚的懷舊故事中,人們想回到過去,無非是要確認,我現在生活的還不錯、我當下的選擇是正確的。而《我的少女時代》乾脆為我們上演了一場徹底回到過去的精編偶像劇。小到鉛筆盒、橡皮擦、偶像貼紙、幸運信、周星馳電影,大到小賣部、精品店、麥當勞,全部都要把你拉回那個背著書包上學校的年代。在這裡,青春期所有的暗戀、初戀、小混混、畢業紀念冊、還有兒時偶像,構成了兩岸三地所有華人共同的青春。

誰的少女時代?販賣懷舊與集體回憶的重塑

少女時代成功地複刻了一系列90年代的港臺流行文化符號,塑造了一種記憶中的美好時代。這裡的青春有賴於循環往復的引用流行文化元素和少女文化產品,並假定少女的人設應該是:追求個性自由更追求愛情的她一定要守著自己內心的小秘密,對身邊的每一個人付出真誠的愛。真心愛著的少女運氣總是不會太差。只要夠努力,還可以睡到郭富城哦。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她總能碰到適時的大雨滂沱、意外事故,失戀的時候總會意外跌倒並強顏歡笑,念著文具上抄下來的愛情箴言便能一夜走向人生巔峰。如果女主角並沒有靠打扮變得更漂亮,出身工薪階層又成績平平的她既成不了校花也釣不到校草,最後考上了專科當了一名售貨員,交了隔壁櫃檯的男朋友。那麼這樣的青春還會有人買單麼?她還是一個合格的少女麼?

懷舊於是成了一種極度去歷史化的青春收割機。我們所有的年少時光都濃縮為一件件上個世紀的商品符號,封裝進了初戀這件小事裡面。在這個看起來「轟轟烈烈」的過去裡,我們沒有未來,也找不到當下意義,只有對過去的無限意淫。那些想像中錯過的愛情便成了少女們最想留住的幸運。

重塑記憶:歷史何必要少女(男)心

如果你小時候辜負了那個流行文化中假定的少女,沒關係我還可以不斷的幫你記起她。於是,青春可以散場,但是懷舊沒有終點。你只需要團購一張四十塊的票,你就能找回那些在精品店、奶茶店、麥當勞和溜冰場裡的消逝的青蔥歲月。

歷史當然會留下許許多多的記憶點,一旦觸及,我們的感知、經歷、故事都會突然變得突然強烈而清晰。但並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能成為一種集體的記憶。少女時代所造就的「集體記憶」抹除了所有個體所經歷的真實磨難和殘酷的社會生活。它不會關於交不到朋友、被同學排擠的流動兒童,不會關於零用錢剛夠吃飽、買不起這些少女產品的窮孩子,不會關於體態肥胖被人嘲笑的女同學,更不會關於娘娘腔被人欺負的男同性戀。銀幕上僅存的只有被仔細挑選、精心打造的甜美氣泡。甜到我們都希望年輕的自己也曾如夢如幻地談過戀愛,不曾無趣、不曾空白、不曾為學費發愁、不曾為比別人多一分爭得頭破血流。

今天的歷史記憶是屬於瑪麗(傑克)蘇(编按:同人作品中虚构出的完美男女主角)的,是屬於成功學的,是屬於臺灣偶像劇和內地芒果台(编按:中國湖南衛視)雷劇的。它絕非這個社會大多數的生活,卻要求我們所有人共用這份被精心打造出的青春。這份被重塑的集體記憶成為了一個又一個的小幸運故事。而小幸運的局限,不僅僅在於它小到它僅僅能容納千篇一律的假想校園情,而是這樣的小幸運被一種陳腐的大敘事支撐:不但默認了我們生活中的所有大不幸(包括不斷擴大貧富差距和性別不平等),還讓每一個人只能透過不斷的消費戀愛或者幻想戀愛來進行自我改造、自我療愈。片商們則能夠不斷的以相同的方式來收割他們一早種下的青春。《我的少女時代》所構築的集體記憶就像是一封「幸運信」,任何沒有按照它的指示將這封信的訊息散播出去的人,都會被這個時代詛咒,相信它則能得到它所期許的確幸和安穩。而打破這個「幸運信」迴圈的方式則是,從我開始,不去相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