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上電台的公共空間
李世莊
哲學家哈伯馬斯(Habermas)提出的「公共空間」(Öffentlichkeit)論,是一個令人嚮往的理想世界。試想一下,一個組織鬆散或甚至虛擬的群體,在完全享有自由表達意見的制度下,各人不分階級種族,辯論種種大家關注的社會問題,藉以影響決策者的施政,那不是真正民主社會的體現嗎?「公共空間」不分大小,可以不同形態出現,十八世紀以來,英國人最常留連的咖啡店(coffee shop),法國人的藝術沙龍(salon),以至德國人的桌社(Tischgesellschaften),便是當時西方社會「公共空間」的縮影。
曾幾何時,本地的媒體,尤其是商業電台的時事評論節目,擔當了替弱勢社群抱打不平,為人民監察政府的重要角色,具備了「公共空間」的一些特性。可惜,自四年前各名嘴相繼被逼封咪之後,本地的電台以至整個傳媒的生態都起了顯著的變化,這個特有的空間亦逐漸褪色。今天只要你還有興趣扭開收音機的話,絕對可以察覺到烽煙已不再,思考欠獨立,大氣電波中僅存的所謂時事評論,不外是一些小罵大幫忙,持平扮客觀的口水騷,根本難以左右大局。對某些人來說,如今耳根清靜了,爭拗減少了,是邁向和諧社會的好徵兆;這也是何以特區政府寧願觸犯基本法,至今仍要死守過時的《電訊管理條例》,拒絕開放大電波予大眾市民。讓民間電台開咪,放寬市民大眾討論、參與社會問題的空間,豈不是執石頭砸自己的腳?一朝被蛇咬,政府並非蠢才,將大氣電波劃成閒人免進的禁區,是政治正確的決定。
傳媒墮落,民間聲音遭打壓,政府自我感覺良好,卻萬料不到因此而激發了另類媒體-網上電台-在近年間的茁壯。本地民辦的網上電台,已出現了好一段日子,如昔日的香港人民台、A45網絡電台、七一電台等,偶有佳作,但它們給人的感覺始終是業餘廣播,小眾興趣,難與傳統電台廣播競爭,此點就連網台的主事人也不會否認。網台的發展空間有多大,對社會的影響力有多深,很多人都存疑,但觀乎近日myradio和香港人網(www.hkreporter.com)的發展趨勢,它們展示了原來另類媒體其實大有超越大氣電波廣播之條件,更有構成另一個公共空間的潛質,而當中很多可變因素,甚至是我們從未認真深入思考過的。
Myradio是以高質素的時事評論員陣容作掛帥—黃毓民、蕭若元、黎則奮、譚志強等名字,基本上已是收看/聽率可靠的保證,加上一系列的娛樂、財經、消閒等節目,每週七天播放,明顯是要網羅不同年紀和階層的聽眾。作為一個服務提供者(service provider),myradio現時所欠的可能是每小時一節的新聞報導,否則其功能與傳統電台無異。網上電台的好處,在於突破時空界限,即使你身處境外,只要有互聯網的裝置,便可進入網台同步收看/聽節目;錯過了時間的,大可把節目下載,隨時重復收看/聽,多方便。此外,迄今為止,本地的網上電台不受任何專業守則監管,主持人真的可以當廣管局係死一樣,盡情嘻笑怒罵,節目內容再敏感、再露骨也無有怕,這種絕對開放是大氣電波廣播無法比擬的。
一個電台能否發揮公共空間的作用,很視乎收聽率與聽眾的互動。猶記得昔日鄭大班及黃毓民可以透過商台的時事節目鼓動風潮,造成時勢,聽眾phone in是最重要原因之一。起初我對網台的疑惑,是它如何能跟聽眾互動交流,進行各式各樣的討論,在網上空間設定議題,發放其政治力量。民間的智慧,很多時是來自基層聲音,他們是建設公共空間的重要元素,但至目前為止,很多勞工階層、職業司機,或是沒有固定工作地點的人員,要同步收聽網台節目,是有一定技術的困難,這也是我以為網上電台至今仍未能全面普及的關鍵原因。然而,科技發展瞬色萬變,上述的技術支援問題,我相信在不久將來,甚至乎是很短的日子裡可完全克服。就以流動電話為例,今天的產品大都具備了互聯網的工能,如剛面世的iphone,便大有平民化的趨勢,以此作為網上電台的收發,是絕對可行,問題視乎生產成本而已。既然今天大家可享閱免費派發的報紙,那明天免費以手機上網聽電台,也並非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所以說,科技與公共空間的關係,是不一個不容忽視的題目,把目光僅僅停流在大氣波上,只會落後於形勢。
傳統媒體與公眾的關係,偏向單一發展,即是說媒體是生產者,公眾只是被動的消費者。哈伯馬斯認為傳媒和消費文化心態,是公共空間最終自我解構的原因。在資本主義世界,傳媒可以為了商業利益,塑造議題,扭曲民意,消毀公共空間原有的批判功能,令它淪為一個純粹是消費資訊的地方。作為一個新興的媒體,網上電台會否重蹈此覆轍實在是未知之數,不過從香港人網公開招聘過百名義務的版主,以網民監管網民,由網民自發提供節目的策略,對於開放資訊、管理甚至擁有權(據說如果香港人網日後上市,版主是可以獲免費分配一定數量的股權),不失為有創意的嘗試。如此,生產者與消費者的界線變得模糊,大家互相平衡又制衡,公共空間對消費文化或者會有更強的抵抗力,屆時可帶來一番新景象亦未可料。
傳媒為創造公共空間提供了有利條件,科技則是促成空間的可變因素,但在缺乏一個完善的民主制度前提下,公共空間縱使能打破消費文化的詛咒,讓民眾真正的想法得以伸張,始終難逃各種無形的政治干擾,奈何。
後記:本年立法會文化界代表,霍先生在毫無對手的情況下提早自動當選,這次大家連投白票的機會都沒有了,敢問本地文化界有何異議?即使閣下是因為杯葛小圈子選舉而不屑這議席,最起碼你也有表示對現行競選制度強烈不滿的勇氣罷?可惜,這點聲音至今未聞。我深知文化界的朋友大都支持民主選舉,反對政府委任,希望你們可堅守這原則,直至未來西九管理局的成立。
(轉載自《信報》,2008年8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