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一世紀的新媒體專業
資深評論員王岸然在牛棚書展的《(另類)媒體與香港生活價值》講座中提到:「什麼是真實?一個人的所見所想,最直接的感受、觸角就是真實。」他點出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搞媒體,寫新聞的,是否必須受過「專業」訓練才懂呈現事實?在香港現在的傳媒生態,「專業」的中立位置應如何被定義?在互聯網發展一日千里,資訊流量快速的年代,主流傳媒能否繼續擔當「資訊守門者」(Gatekeeper)的角色?同時,科技普及,攝影、排版工作順手沾來就可以DIY(Do it yourself)的年代,編採專業面對的新挑戰,似乎是「從業員」如何保特這種特權階級的身份,繼續壟斷媒體。然而,在這個大時代裡頭,誰是「媒體專業」對於這個問題,筆者保持「存而不論」的立場,何為「知識型經濟之下的傳媒專業」,這是有待更廣闊、深層的討論,才得能下一個定論。但有一點要強調,民間自發建立的獨立媒體對資訊的流通、新聞呈現的角度,必順堅持比主流更開放、更民主的宗旨。
身為獨立媒體的成員,筆者對於香港的傳媒生態,有點愚見及觀察,想與大家一起分享、討論。
首先是媒體從業員經常掛在口邊的「客觀中立」。如果參照王岸然的說法,真實似乎未必代表中立,而「真實」的定義一向似乎由少數「專業人事」去決定。「真實」建基於每雙眼如何理解事物,再透過不同的符號(可以是說話、文字、錄像、圖畫等等)表達出來,表達過程會基於各人的生活背景、文化經驗、在地的個人感受、理據出發繼而表達描繪出來,每個人口中的「真實」最終會夾雜很多複雜因素,成為傳釋(Interpretation)與再現(Representation),這種經過複雜思考後誕生的東西泛指為文化產物(Cultural Product)。在這個意義上,「客觀中立」某程度上是一個神話(Myth),因為它認為傳媒工作者可以用「局外人」(Outsider)的身份,作客觀、整全的觀察,將最真實的一面呈現予讀者,而他們也是專門呈現「真實」的權威。某程度上,「新聞就是資訊」的理論是成立的,但「新聞就是生活」似乎就被排拒於主流媒體價值之外。黃疏民有一句名言:「以客觀的事實,作主觀的報導」,既然把事實透過書寫、錄像、圖畫等方式表達出來是市民的基本權利,主流媒體對資訊傳遞的權威性也應該隨著時代轉變、經濟轉型而日益退卻,轉向參與讓更多市民能夠借助科技參與資訊傳遞的全民記者行列。
在互聯網並未出現的年代,傳媒扮演著傳遞資訊的溝道,例如在香港的八十年時代,《號外》以草根大眾的生活出發,以不同的角度探討都市生活至社會萬象,引起不少市民對討論社會議題的熱衷,在民間扮演一定程度上的倡導性(Advocacy)。所以在八十年代,生活價值的危機還未嚴重地出現。但另一方面,由於當時的硬件、科技的普及性,根本不能與廿一世紀相題並論,令當時搞媒體成為一件艱鉅的工作,由編採、排版、校對、印刷也要依賴一班資深從業員。所以媒體行業某程度上由小數人壟斷了資訊傳遞與「真實」的傳釋權,也在資訊發佈的過程上,以特權階級的姿態出現。但在文人辦報塑造的文化社會氣氛裡,傳媒生態扮演教育與啟蒙的角色,令新聞自由不致被「濫用」。
都市日報的總編輯盧國鏻跟一班同學分享他在九十年代前期初出茅廬的經驗,說報章的中上層編採工作,大多由資深的文人帶領,他們大多是上一代的知識份子,每刊登一單具爭議性的新聞前,也會開會討論文字、圖像會否對當時人、受害者以至社會道德有負面影響,以往的媒體編採制度與現在的傳媒生態剛好相反。由此可見,「中立報導」的定義,在當時的文化環境之中被付予了人文關懷精神。然而,盧也沒有否認,當時的報業是一個封閉穩定的體系,直至《蘋果日報》的出現,才打破了報業的經營與「專業」導向。
《蘋果日報》是由台灣商人黎智英創辦,起初開宗明義以高薪聘請高學歷以及受過記者訓練的大專畢業生,盧國鏻說當時有朋友也被邀請過檔,而人工有甚至會有兩倍的躍升。蘋果日報無論從香港報業經營模式到傳媒生態也起了一大轉變。《蘋》以小報(Tabloid)的方式報導新聞,從報章頭版到文字運用也集中在視覺官感的刺激,連同色彩斑斕的照片,圖文並茂把新聞重新呈現予讀者。這份報章在九十年代中期衝擊香港的報業,《蘋》大膽直接的報導手法改變不少市民的閱報習慣,報章在不少社會議題上採用二元對立的文字,將社會矛盾、特別是中港關係兩極化,左派、土共等文字大書特寫,在近年多件重要事件如七一遊行、人大釋法、一一二二以及九一二選舉上將香港的社會議題升級至謾罵的層次,理由就是「市場需要」,這種注重刺激,鼓勵多銷的商業經營手法,不但令傳媒生態起了一個翻天覆地的改變,也報界內出現一場殺戮。部份曾經大受香港人歡迎的報章如《天天日報》等新聞專業因經不起商業競爭的挑戰而相繼倒閉,加上九七臨近,幸存的報章也要開始檢討自身的經營模式,在報章立場上作出調整,以便北望神州發展企業。整個香港傳媒生態由八十年代到二千年起了大轉變,當中新聞專業受到政治經濟因素影響下受到很大挑戰,在專業面臨瓦解的邊沿掙扎求存。
在歐美以至東南亞國家,主流媒體由於受到多方面政治經濟滲透,加上科技資訊流通,新聞工作可以變成DIY多重挑戰之下,令「專業」的位置受多方質疑,編採制度在金錢至上的商業經營模式之下,也日漸崩潰,「專業權威」這個支撐著整個傳媒行業的橋頭堡也面臨失守,令世界各地有不少媒體運動(Media Activism)的出現。In Media作為民間自發組織而成的獨立媒體,要成為全民的專業,對於消息流通、報導新聞的角度、各種社會故事的呈現持更開放、民主的取向,雖然我們最終也會面對編採立場、角度、消息來源、制度的問題,而無可否認我們也是另一個守門者(gatekeeper),但民間組織往往出於自發,因為遠離政治經濟權力核心而變得更機動、活潑,也沒有大報業面對的顧累。另一方面,在消費主義當導的社會,我們也要處理視覺效果泛濫,對社會議題的興趣有待引發等等現像。但究竟民間自發的獨立媒體如何在政治經濟的滲透、開放專業、編輯制度、消費文化多重困難之下,重新建立一個更開放、鼓勵全民參與、熱衷討論社會文化議題的公共領域?以上的問題相信不單只是In Media面對的挑戰,也是全球另類媒體有待討論的重要議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