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為編輯所擬
關於《端傳媒》,也應該講兩句。
讀到端的長文,我通常會在EVERNOTES上剪存,因為有參考價值,肯定是一段時間過後還可以再翻看,不比一般流水新聞。端的文章特長,內容有水平,現在大家都願意承認。有時我會驚怖於手機裡收到動新聞那些驚悚的感官性新聞之提醒(對不起我膽小我錯),但收到端的提醒時,我一般都感受到知性的召喚,樂意收到它。一個月之內兩個有質素媒體(有線、端,我還有數漏嗎)面臨危機,也太超過了,香港人好命苦。
新媒體及網絡的其中一個特性是成本門檻不斷降低,於是很大程度上會出現劣幣逐良幣的狀況,因為生產有質素的東西,需要資源、時間、人才。不必怪罪香港人,世界到處都是這樣,只是香港地方比較小,網絡型態又特別,一沉百踩又不易翻身,於是特別欠缺選擇,特別有切膚之痛,見棺材才流眼淚。
知道端的投資出現困難的時候,像大部分重視質素的讀者和作者那樣,我是惋然的,接近兔死狐悲。端不刻薄作者,也尊重深度。寫端的文章壓力較大,比以前寫星期日明報時更大,因為通常要先調整為一種「大中華視角」。偏偏這些年我比較忙累,有時不夠信心寫得足夠好,有時交不出稿,現在想起都很不好意思。很遺憾,我們沒有在最好的時候相遇。在網絡時代,一個需要照顧的作者是包袱,雖然端已經有照顧我。紅樓夢裡的八個字:美中不足,好事多磨。
新媒體的大型融資靠的是財技(有時不僅僅是生意理由),故端需要的投資規模,可能不是我們這群重視質素而又不足以成為資產階級的人所能幫助的。我們能幫助的,是為有價值之物宣傳,推動,並協助其生產。而在端誕生時,它遭遇過一大輪的政治標籤與攻擊,這是網絡媒體生態中一個令人難過的部分,就是內容往往被意識型態的標籤蓋過,現在人太容易因為一些意識型態的原因而拒絕理解。以前讀書時學到的態度則相反,比如恨文革就愈要認識文革,才能在意識與行動上與之相抗嘛,意識型態不應阻礙理解。在網絡民粹而言不是這樣。而端是一邊被標籤為「紅底」,一邊在大陸被封的。知道真相和信任端的人,都沒辦法在當時力挽狂瀾,是為遺憾之一,在這裡我想為自己的無力,向端的朋友表示慚愧。
任何新媒體的崛起,都必有浪奔浪流的階段,科技帶來新生也帶來毀滅。香港的資深傳媒人,都是念茲在茲要找到BUSINESS MODEL,讓媒體SUSTAIN。《號外》主編NICO說,「先守住平台,再守住內容」,擲地有聲字字血淚。在變化的時代,這特別難。以前捐過獨立媒體IN-MEDIA,上個月剛成為眾新聞的月捐者,劉進圖說他們只要找到2000位訂閱者就可養起媒體,算是找到BUSINESS MODEL,守住定位,慢慢的小小的做,每日只出少量新聞。這種滋陰風格,很有港味,省靚招牌,做自己最擅長的,讓人記住自己——歸根究底是香港地方太小,冧檔一次就元氣大傷,投資者難找,不比大陸這麼大可任意游牧,所以很小心很細緻。
裁員後的端,是往這個小生意方向發展呢,還是繼續走游牧路線,以夢想真理價值等巨物來尋找投資者?這裡有產地與方式的矛盾。我也曾謹小慎微守一份雜誌十年。現在想法有點改變,流水不腐,游牧也好,更需要是在心靈及實踐上找到方法,如何不被打敗,即使媒體摺了,都不能打敗你,換個方法又來過。科技變化,以有涯隨無涯,不如抱元守一,等待下一個浪頭。
在近年端逐漸開拓台灣巿場,已算是差一點靠岸了,再稍稍假以時日,是可以成為一個華文閱讀的重要平台的。做個有點冒失的比較:我覺得端的文章水平甚至勝於紐約時報中文網。望有長遠眼光的投資者,做個理想的嘗試,為華文閱讀挺起尊嚴。
在端工作的,不少是朋友,至少大部分在看法、思想、品味上接近,臨到今日自感親切。我又冒失地說:我覺得網媒真不是人做的,對人類視力、大腦神經、脊椎、肩、腰等生理要求太高了……手機時代的網絡媒體之過於碎片化,「隨時在線」已開始令人類心靈處於不斷要回應外界的蠻荒狀態,我想這個情況未來終於要改變的,否則全人類都有病。喜歡文字、抱持傳統新聞學訓練、及對內容質素有要求的理想主義者,始終會找到棲身之地。加油。
作者按:有點反高潮的補充資料:文學館請編輯和記者,至4月17日截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