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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要補千百年文化課

中學要母語教學,中大要英語教學。中學要母語教學吵翻天,中大要英語教學也吵翻天。並不是港人愛吵吵鬧鬧,而是主事者未進入問題便大刺刺「便給決策」 ( decision byexpediency ),不顧港人面對的是很根本的問題,涉及中國百年的老大難問題。港人混亂和焦慮是正常,不混亂和不焦慮才是不正常。

教學語言影響深遠

教學語言問題,絕不單是教學語言問題而已,而是直達「教育是什麼/ 什麼是教育?大學是什麼/ 什麼是大學?知識是什麼/ 什麼是知識?香港怎樣在現代世界和中國定位、競爭力何來?子弟將來職業、生計和前途怎麼辦?」等等一連串課題。

受影響者面對真正問題,影響深遠,但主事者談的都是建制的行政和管理,整個系統程序和機制,但社會大眾和意見領袖的輿論,都找不到主事者的宏觀理念,不能從他們那裡看理念和願景,提升興趣和信念。

香港的「一國兩制」是新生事物,橫跨中西百年計的不同現實,「港人治港」的高度自治不但是中國千年歷史的創舉,也是港人百年第一次。治港班子內內外外一切行使公權力、半公權力和類公權力者,以至私人企業的管理層主事者,都要面對問題的「七重天」──二重「建制天」和五重「天外天」。

二重「建制天」 包括內建制(師承/ 上司、政經單位/ 公私法人、部門)和外建制(政經單位/ 公私法人所了解的事件、政策、行業、產業、市場、社會民情 輿論)。

五重「天外天」包括: (1 )社會(階層結構、跨階層、跨部門;跨政經、各方利益) ; (2 ) 全球現代的普遍性的價值和標準 (人權、政經和環保等等「新現實」) ; (3 )中西文化交流、歷史恩仇及現代化歷程(香港的來歷及發展過程、在中西文化中的位置及意義、運作方式,和中國內地、世界和英國的關係) ; (4 ) 後現代的特性 (資訊科技的大眾及小眾媒介、「文字文明」和「前文字文明」的反覆及重新組合) ; (5 )人和社會的終極存在考慮(物質與非物質、意識與非意識;天/ 上帝/ 神/ 大自然/ 客觀規律/ 本體性/ 群體文化身份認 同)。

現代大學由中世紀的「俗世大學」 ( universitas)而來。當時的「黑暗時期」,「教父哲學」 ( patristic philosophy )、經院哲 學( scholasticism )和世俗大學三者並存,不同方面和不同程度以個人為主體/ 實體/ 本體,形成「個人實體」 ( the individual / individuality/ individualism ),獨自頂天立地,出入天外天,中間無阻隔,赤裸裸面對上帝,趨近上帝 (但一如米開蘭基羅斯丁的壁畫,人自覺人的手和上帝的手永遠接 不上),偷偷觸摸那終極和絕對的標準,接受回報和代價。十八、九世紀的哈佛和耶魯等大學,傳承中世紀的牛津和劍橋的傳統。

香港的大學是拿來主義

西方的知識分子傳承自古希臘的「個體獨自頂天立地,出入天外天,中間無阻隔」的知識分子精神,不絕如縷。中國二千五百至五千年前,和古希臘、古埃及和兩河流域、印度文明一起,發展出璀璨的「文字文明」。但中國的「文字文明」是另一形態,秦大一統之後以皇帝 (馬克思所講的唯一絕對自由人)做「皇」又做「帝」,之上有「天」,但現實中的實際運作由他(及代理人)代行上帝/ 天職。權力和組織就是一切,就是「現實」和「真實」。權力控制下的「知識、建設和建制」,等同「天/ 上帝/ 神/ 大自然/ 客觀規律/ 本體性/ 群體文化身份認同」。兩者之間沒有空間給中國的「文字工作者」。

中國的現代大學,職責之一是引進西方知識分子的傳統,開拓無禁區的知識領域,填補人和時代、人和社會的空間。這是二十世紀上半頁北大、西南聯大做的。二十世紀下半頁的中國內地大學,正在找尋回應時代和社會的新理念和新角色。二十世紀下半頁的西方大學,高度分工,官僚體制膨脹,實用性上升,越來越似大企業。香港的大學和整個香港社會一樣,都是「拿來主義」,功能至上。現在的「一國兩制」和「港人治港」,給了香港的大學龐大的壓力和挑戰。

香港面臨的這些橫跨中西百年計的不同現實,其實給香港的大學千載難逢的機遇。社會和時代的問題,是大學的學術素材,越龐大複雜的問題,越是豐碩的學術素材。治港班子內內外外面對的「七重天」,任何一重都是學術寶山。香港的大學沒有回歸西方十八、九世紀 (哈佛、耶魯 )和中世紀 (牛津、劍橋),也沒有回歸中國二十世紀上半頁的北大和西南聯大精神,最多以二十世紀下半頁西方為大學楷模。《劉遵義家書》中,中大校長劉遵義把中大的現在教學語言問題,局限在教學語言問題,主要的論述中心是建制的行政和管理,沒有進入建制的行政和管理之外的「天外天」。例如中大存在的、已形成的意識、意義、理念,香港、中國內地和世界的歷史和文化。中大部分師生和校友的反應,負面而言是對中大校方沒有帶領中大進行這些討論的不滿,正面而言是對這些討論的殷切期盼。

社會期待大學作出貢獻

中大和港大都亟想做世界級大學,但都沒有跨越世界、穿越歷史和重構文化 的願景(vision ),一遇問題便「露饀」。它們不但不能為香港社會解困分憂,連自己出事故也自顧不暇,成為香港問題的一部分。每次香港的大學遇上問題,引發社會關注,都指向上述七重天的課題。那正是發動師生校友同心同德思索大學、想像大學的好時機,卻都放棄。中大和港大校方都跳不出建制,只在行政和管理、公關形象、院校競爭等層面,做的越來越似私人企業、商會社團和政府部門的公關,一出事便給師生和校友拖着走。

香港現在整個社會需要補千百年的文化課,大學是知識和道德的最前沿,香港社會指望大學貢獻社會,急社會所急,大學先要補千百年的文化課。

洪清田
大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