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吸引我的不是《十月圍城》本身,而是有關於它戲外的故事,如果它有甚麼令人感動,或可資談論的地方,可以肯定的說,和電影本身其實沒有太大的關係。
兩年前香港國際電影節曾播放一部深澤寬拍攝的紀錄片,那就是跟進導演陳德森傾力籌備這部大製作的過程,當中提到在佛山搭建的一九O六年香港中環街景,並訪問有關人員,包括陳可辛的父親陳銅民,他在一九七三年拍的《赤膽好漢》,由台灣出品,是電影的原型。
這齣由一九九九年孕育的電影,其間一波三折,到了十年後的今天,這電影才得見天日。在佛山南海影視基地搭建的外景,因沙士爆發而暫停拍攝,翌年更因投資者,UFJ銀行副總裁曾獻基自殺而無限期擱置,至此一千五萬元已投進去。禍不單行,就在金主出事的兩周內,導演陳德森的媽媽中風,姐姐接下來患上癌症,他自己也遭遇了一場車禍,其後母親辭世,陳德森患上了抑鬱症。
《十月圍城》原本叫《十月維城》,維城就是維多利亞城(City of Victoria),原指位於香港島西北岸,為英國人於一八四一年佔領香港後成立的城區,中心為中環聖約翰座堂。維多利亞城大致上與華人所定的四環九約相同,四環即西環、上環、中環和下環(今灣仔及銅鑼灣一帶);而九約則是四環的細分。這也就是電影的主要場景,不過這些典故恐怕香港人自己也都不甚了了,何況現在市場已放在內地,名字是換了,但那座城在導演的眼中,依然十年不變的執念,這部電影為甚麼一直找不到投資者,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卡在這裡。
一九九九年香港電影圈裏流傳著這樣的一個笑話:有一個瘋子拿著劇本到處找人投資六千八百萬,而且指定要搭建一座「維城」,但六千八百萬在當時是甚麼回事呢?一九九七年最賣座的港產片是成龍的《一個好人》,票房是港幣四千五百萬;一九九八年是《風雲雄霸天下》,票房四千一百五十萬;一九九九年是周星馳的《喜劇之王》,票房二千九百八十萬。
陳德森甚至曾經為了這一座城而和香港政府商討,當時也得到了當局的正面回應,政府批了兩塊地給他選,一塊在元朗,一塊在西九龍,西九龍那塊地的月租還只是港幣九千大元,只是陳德森後來卻發現這個計畫完全不可行,因為他要經過十九個部門的審批,審批期長達兩年。用他自己的話是這樣說:「到底我要建一個舊香港,還是要拍一部戲,我都搞不清楚了」。
轉機是內地合拍片制度的開放,還加上老拍檔陳可辛的成功,他在拍了得到兩億票房的《投名狀》之後,二OO九年在內地和黃建新以及於冬創立了《人人影視》,《十月圍城》成了新公司的頭炮,陳可辛替這電影找了九個內地的投資者,包括中影集團、上海文廣新聞傳媒集團、江蘇廣電集團和廣東南廣傳媒集團等等,整部戲投資一億五千萬人民幣,上映時間鎖定二OO九年十二月十八日。
從二OO八十月開始,歷時八個月,一座一九O五的維多利亞城在上海勝強影視基地終於搭蓋好了,這座城由原來的一個足球場,擴建到足足有五個半足球場那麼大,花了四千三百萬人民幣,其中三分之一由上海方面的投資者負責,拍完以後,這個城就會轉移到他們名下,永駐上海。
鄧小平二十年前說過要在內地多造幾個香港,現在終於有點眉目了。
而十年之後,當中的角色由周星馳或郭富城變了黎明,由蕭亞軒或後李心潔變了李宇春,張震變了謝霆鋒,張國榮變了梁家輝,當然原來梁家輝是要演大反派的,正如原來的曾志偉是要演現在由王學圻演的愛國商人,然後再加上原本的李嘉欣,還有甄子丹、任達華、張學友、范冰冰、巴特爾和胡軍等等。
演員和角色的變動是因為有些人已經不在人世,有些年華老去,像梁家輝,十年前練好一身肌肉,準備演一個由清廷派來的殺手統領。而曾志偉呢,因為這幾年掌門人主持給人的印象太深了,去演一個愛國商人恐怕會出現反效果。
幕後的班底也很多是原來的人馬,像服裝指導吳里璐、動作指導董瑋和負責建城設計的美術指導麥國強。
這戲開拍以後,也不是一帆風順的,例如梅雨季節提前來臨,還下足了一個月,由於要趕鎖定的聖誕黃金檔期,導演一開始就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三月才正式開機,卻要去趕十二月的檔期,於是每天拍攝結束之後整夜失眠,夢中醒來總是大喊一聲" cut ",服用安眠藥的劑量已達極限,依然不見起色,半夜吃到第三顆安眠藥的時候,也只能睡四個小時,最後還是病倒了,也不得不離開片場回到香港養病。
那時候還說陳德森又瘋了,而這次是被陳可辛逼瘋的,其實真正被逼瘋的是陳可辛,後來是陳可辛和拔刀相助的劉偉強等人一起出動去「救火」,那時候呢,情況是劇組固定人口四百,單日拍攝最多派發飯盒一千個,服裝、化妝、道具每天開工時間是淩晨四點半,劇組一天要發五六十萬的工資,單場拍攝最多是五台攝影機同時開動,集中的時候,陳德森、陳可辛、董瑋和劉偉強各帶一組,四個導演同時開工,後來連甄子丹也親自導演了一場打戲,群眾演員最多一場為一千人,單日平均工作時間十二小時,導演陳德森的紀錄是連續工作二十六個小時。
期間還發生了一段「小插曲」,工作人員跟景地發生了矛盾,臺灣老闆派人把劇組圍起來,圍了足足十天,還真的「十月圍城」,最後給敲了一筆錢了結。
做後期時,陳德森屢次邊看邊哭,他說:「我不敢和孫中山比,但這個電影就像革命一樣,光靠一個人是完成不了的,需要有很多人的支援,才能成功。」
後(不想)記:平安夜那天看了這齣電影,跟預期沒差多少,香港一九O五年的維多利亞變成了一個荒腔走板的紅番區,那當然沒有維多利亞的情調,只有港式茶餐廳的大匯演,伴奏著略帶刺耳的所謂愛國主旋律,而孫中山呢,就從一塊神主牌淪落為廣告牌。
作為一個香港人,我想,因為創業的考量、時間的緊拙、國內的環境等等,這齣「港產內地片」拍成這樣應該可以理解,雖然它實在配不上這樣的一個戲外的故事,如此眾志成「城」。
或許有那麼的一天,等陳可辛的兒子也長大成人了,是不是他也可以重拍這一齣電影,讓我們有一個貨真價實,關於革命和民主的故事。片中開場興中會會長楊衢雲回答學生的提問,「我們會有看到中國自由民主的一天嗎?」「我或許不可能,但我相信,你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