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偶然之下看了一齣叫Pride的好戲,不知香港或台灣有沒有上畫,但昨日Gay Pride Parade在香港佔領運動沸沸揚揚之時舉行,為同志平權運動發聲的歌手如何韻詩和黃耀明又公開支持雨傘運動,好像也正好可以分享一下這套改編自真人真事的電影。
戴卓爾夫人去年逝世,當時《華爾街日報》以鐵娘子名言「Not for turning」為題,褒揚鐵娘子以驚人的決斷和行動力,將七十年代末百業蕭條,失業率高企,幾乎走入社會主義不歸路的英國從深淵中拯救出來──這些冷戰論述自然受七﹑八十年代的西方社會歡迎,難得這些市場派媒體在2008年後公帑救企業之後,還面不紅耳不熱地把社會主義或福利描繪成洪水猛獸。
文中有一段引述戴卓爾夫人的自傳,回憶她經營小型雜貨店的家庭,如何塑造了她日後的經濟觀:「國際貿易的浪漫,在於它集合世界上所有人的努力,最終能讓英國Grantham一個普通家庭的飯桌上有了從印度來的米飯,從肯亞來的咖啡,還有西印度群島來的砂糖。」自傳體文字不過是重新上色的回憶,然而鐵娘子確實徹底改變了世界經濟模式──在英國國內打擊「內部敵人」(the enemy within)--工會,擴大警權等諸多被統稱為「Thatcherism」的手段,相信已有不少文章論及;對外她與列根﹑智利獨裁者皮諾切特攜手製造的新自由主義地獄,一樣影響深遠。
Pride講述的正是這個時代轉捩點的故事。1983年,戴卓爾夫人任命新的煤炭局局長,為礦業私有化鋪路,1984年下令關閉多個煤礦,引發煤礦工人罷工,而且罷工工人被禁止申領失業救濟金,政府並下令警察暴力鎮壓,手段之殘暴連今日香港警察對佔領運動的打壓都被比下去(所以,究竟是誰說民主國家的警察就是好警察?)。當時活躍於社會運動的同性戀者Mark Ashton組織了一個叫L.G.S.M (Lesbians and Gays Support the Miners)的組織,在同性戀的酒吧等網絡中為罷工工人籌款,片中Mark的一段陳詞叫人感動:「我們知道政府可以有多暴力,我們曾經是受害者,所以當你們今日身陷困境,我們知道你們跟我們是一體的。」
八十年代,英國的同性戀者仍然是被貼上「怪物」標籤的一群,人們對同性戀(及愛滋病)的不了解和妖魔化,令許多人不敢出櫃,只能終身演「正常」的戲碼,或離開家人朋友孤獨生活,寂寂終老。戲中許多罷工工人開始時都害怕這堆「怪物」的支持會令運動「變質」,然而除了電影中老套(卻令人感動)的溝通理解和接納,事實上,這場運動最終也成為了許多人的empowerment--煤礦工人妻子Sian James在1984年罷工運動前只是平平無奇的師奶和三子之母,這場運動令她意識到自己的能力,結果她去了考A-level,讀大學,成為國會議員。我不是說女性一定要離開傳統家庭崗位才算「有用」,然而對社會的參與和批判,也是每個個體的充權過程,有理解,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
煤礦工人罷工最後失敗,保守黨大勝,這些都是人所共知的歷史,不贅。然而Pride卻在這片幽暗中拍出光明。片末LGSM成員參與同志大遊行,有人警告他們說:「這次遊行不能被政治化,所以不要舉起任何標語」。正當他們憤慨之時,他們曾經幫助過的煤礦工人們坐旅遊巴到場支持,跟LGSM成員一起抬起頭,舉起Victory to the Miners的標語,驕傲地走在隊伍前端。公民社會是在體認自己的權利與他人的權利共通之下,慢慢連結起來的。我借當年罷工工人David Donovan的一句話:「你們佩戴了我們的徽章,『要煤不要救濟金(Coal not Dole)』,就跟我們一樣明白甚麼是欺侮。現在我們也配戴你們的徽章,會支持你們。事情難以一夜之間改變,但現在14萬個煤礦工人明白還有其他問題紛擾,我們知道有黑人,有同性戀者,有反對核武,我們從此不再一樣。」
說到這裡又借台灣學運領袖陳為廷的一句話:「為什麼你們對掌權的人這麼寬容,對於沒有權力、一路被壓著打,一路想要提出事實的人這樣嚴苛,這什麼社會?」我相信在看這段文字的人大抵都不會認為自己曾對掌權的人寬容--但我想指出的一點是,如果我們對同樣處於弱勢,同樣不是權貴,同樣爭取卑微權利的人苛刻,不寬容地理解他人的難處與位置,不在爭取於自己有關的權利時同樣關心他人的權利,那麼,不就是對掌權的人寬容嗎?
香港一直被視為證明自由市場行之有效的亞洲最佳示範單位,然而看著去年碼頭工人不惜以罷工爭取合理勞動尊嚴時,香港人會否重新梳理我們的英殖情意結,或是重新理解每年的全球最自由城市「殊榮」,歸根究柢是怎麼一回事?戴卓爾夫人當年面對批評,給出一個「歷史已終結」式的答案:「There is no alternative.」回溯過去,大概選擇還是有的。歷史沒有如果,希望今天的雨傘運動有,同志運動也有。共勉。